日子一天天过去,玄烨已经持续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圆姐了。
自打她禁足解除,这丫头就以“暴病”、“额伤未愈”为由,窝在永和宫里不肯出来。
他宣了太医去瞧,太医回来也确是战战兢兢地回话,说李格格额头确实磕碰得不轻,破了皮,需要好生静养,免得留下疤痕。
玄烨虽心疼,但也知道女儿家在意容貌,便耐着性子等。
他心下琢磨着,再等两日,若是圆姐再不肯主动露面,他便亲自去永和宫瞧瞧她。免得那丫头又借机跟他矫情,撅着小嘴委屈巴巴地埋怨:“三哥哥难不成是忘了圆姐儿嘛?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然而,他没等到圆姐,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桑宁。
这日午后,玄烨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听得梁九功通传说钮祜禄格格求见。
玄烨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朱笔在奏折上方停顿了片刻。梁九功悄声报来的名字,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钮祜禄格格?桑宁?
这丫头可是稀客,平日里恨不得躲着乾清宫这地方走,今日竟主动求见?他心下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宣。”
桑宁走进殿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玄烨看着桑宁规规矩矩行礼的模样,玄烨心底那点因政务而生的烦闷倒是散了些,生出些逗弄的心思。他故意用平日里调侃的语气开口,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哟,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倒是稀客,难得想起来朕这儿走走。”
桑宁听出他语气轻松,并无不悦,胆子也大了些。她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大着胆子说道:“皇上!臣妾今日来,是想问问……姐姐她额头上伤着了,日日闷在宫里养伤,皇上您……您怎么也不去瞧瞧她呀?”
桑宁语气里那点替她姐姐抱屈的小心思,在玄烨听来简直如同写在脸上一般明白。
哦?原来是来当说客的。
玄烨闻言,挑眉看她,故意逗她:“哦?怎么?是你姐姐自己不好意思来,派你来朕这儿兴师问罪了?”
“那倒不是!”桑宁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姐姐才没让我来呢!是……是臣妾自己看不下去了!姐姐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日日都坐在窗边发呆,望着……望着乾清宫的方向,一坐就是好久,那副样子,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思念谁呢!”她说着,还故意叹了口气,那副模样,倒不似作伪。
玄烨被她这拙劣又可爱的“告状”逗得失笑,忍不住戳穿她:“你这丫头!这乾清宫除了朕,还有谁?”
桑宁见皇帝笑了,知道有戏,立刻顺杆爬,眨巴着大眼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皇上姐夫~您既然知道姐姐思念您,您何不发发慈悲,去永和宫瞧瞧姐姐呢?她看见您,肯定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一声“皇上姐夫”叫得玄烨心头舒坦,再看桑宁那副真心为姐姐着急的模样,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点点头:“行了,朕知道了。等朕忙完手头这些事,晚些时候就去瞧瞧你姐姐。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多谢皇上!皇上万岁!”桑宁立刻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地行了个礼,“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臣妾告退!”说完,像只快乐的麻雀,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玄烨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永和宫。
无论这是姐妹俩的小小算计,还是单纯是桑宁的心急,他都愿意去这一趟。朕,确实想见她了。
朱笔再次提起,却觉得案头的奏折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闷了。
桑宁兴冲冲地跑回永和宫,一进正殿就迫不及待地把皇上晚些要过来的好消息告诉了圆姐。
圆姐正靠在窗边看书,闻言诧异不已,放下书卷:“宁儿!你……你跑去乾清宫了?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皇上日理万机,怎好因这点小事去烦扰他?”
她知道自己的“病”有几分真假,妹妹的助攻恰好戳中了她心底真实的渴望。
桑宁却撇撇嘴,不以为然:“姐姐!你禁足也禁了,罚抄也抄了,脑袋也磕破了,难道就这么白白揭过去了?总得让皇上知道你的委屈嘛!再说了,”她凑近圆姐,压低声音,“姐姐难道就真不想见皇上?”
圆姐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知道妹妹这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她拉住桑宁的手,轻声道:“宁儿,谢谢你。总是为姐姐操心。”
桑宁反握住她的手,语气真挚:“姐姐不必谢我。姐姐好,宁儿就好。咱们姐妹一体,荣辱与共嘛!”
突然,桑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芒,笑嘻嘻地说:
“对了姐姐!今晚我想和绯云一起睡!皇上要是来了,肯定又要念叨什么‘尊卑有别’、‘不成体统’之类的。反正前头东配殿一直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今晚就睡那儿去!把正殿西暖阁留给姐姐,好好招待皇上!”她故意把招待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圆姐一听,脸上“腾”地一下飞起两片红云,羞得伸手就要去拧桑宁的嘴:“你!你说你一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怎得说话这般没羞没臊!还打趣起姐姐来了!”
桑宁大笑着躲开:“哈哈哈!我可没有打趣!我说的是实话嘛!姐姐你可要记住了,我今日去乾清宫的事,你可是不知情的!等下皇上来了,你那副‘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模样,可得给我摆好了!可不能露馅!”
圆姐被她闹得又羞又窘,连连求饶:“哎呀!好了好了!姐姐谢谢你还不成吗?快别说了!羞死人了!”
桑宁见目的达到,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嬉闹,冲圆姐做了个鬼脸,跑去东配殿收拾东西了,早早地就躲了过去。
永和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下,暗藏着些许不一样的期待。
玄烨果然如约而至。他处理完政务,晚膳也没用,便径直摆驾永和宫。到了宫门口,他特意止住了宫人的通报,只带着梁九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跨过二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殿西暖阁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烛光。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透过半开的窗棂,恰好看见一幅令他心动的画面:
烛光柔和,映照着窗边暖榻上一个纤弱的身影。圆姐并未梳妆,只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寝衣,墨发松松地挽着,未戴任何钗环。她侧对着窗户,微微低着头,手中似乎无意识地卷着一本书页,目光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火,神情落寞,带着一丝病后的慵懒与脆弱。而最刺眼的,是她额角那一小块贴着膏药、依旧隐约可见红痕的伤处。
好一个我见犹怜、病中思君的深宫美人图。
玄烨站在窗外,静静地看了片刻,心中那点因多日不见而产生的细微埋怨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怜惜。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