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势渐紧,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恍若无数鬼手在挠刮。远处天际滚过闷雷,一场酝酿已久的秋雨,终于要来了。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漫长如世纪。圆姐的思绪在惊涛骇浪间翻腾。
“桑宁…”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冲撞,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晃动的,不再是哀戚的容颜,而是桑宁苍白着脸,无知无觉地喝下那碗掺着剧毒的药汤,朱砂的剧毒在她体内一点点累积,侵蚀着五脏六腑。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骇人,逼得圆姐几乎要尖叫出声。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了喉头的痉挛和眼底的酸涩。
不能乱!绝不能乱!春桃已经去搏那一线生机,她在这里,必须稳住,必须思考!
是谁?究竟是谁?!
王嬷嬷是铁桶看守,刘太医是开药幌子,小顺子是行凶爪牙,钱公公是供毒帮凶……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毒计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指向何方?
婉仪姐姐……忆起婉仪谈及“急病”时眼底那抹深不可测的凝重。是知情?是忧虑?抑或……那凝重本身就是一种警告,甚至……参与?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朱砂更冷的寒意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不,不会的……她强迫自己压下这可怕念头。婉仪是她与桑宁在这深宫中唯一能交心的姐姐,若连她都……她不敢再想,那比朱砂毒杀更令人绝望。
可若非婉仪,还有谁?有如此能耐,驱动永和宫核心嬷嬷、太医院资深太医、库房老油条太监,编织这张致命之网?目标岂止一个失怙宫嫔?不,这说不通!除非……桑宁的存在本身,便是某个巨大秘密的钥匙,或是某个滔天阴谋必须清除的障碍!
“咔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空,瞬间将殿内映得一片青白。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砸落,仿佛劈在宫墙之上!豆大雨点随即倾盆而下,噼啪砸在琉璃瓦顶、青石地面,汇成一片喧嚣的雨幕,瞬间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就在这天地轰鸣、雨声如瀑的掩盖下,殿门被猛地撞开!一股湿冷狂风裹挟着浓重雨腥席卷而入,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是春桃!
她浑身湿透,水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淌,在金砖地上洇开大片深渍。脸色煞白,嘴唇冻得发紫,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孤注一掷的亢奋。她甚至来不及关门,几步冲到主子面前,扑通跪倒,嘶哑的声音穿透雷雨:
“主子!口信…口信递进去了!是琴音姐姐亲自接的!她…她什么也没问,只听了奴婢说‘永和宫药里有要命的东西,桑宁主子危在旦夕’,脸色就变了!一把将奴婢拉到廊柱后,塞给奴婢这个!”
春桃颤抖着从湿透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奉上,纸缘已被雨水和体温浸软。
“说让主子千万收好,等永和宫那边的动静!”
圆姐的心脏几乎要撞出喉咙!一把抓过那尚带春桃体温与雨水凉意的小包,指尖颤抖。顾不上避讳,在摇曳烛光下,她飞快拆开油纸。
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巧玲珑的赤金令牌!令牌不过寸许见方,却沉甸甸压手。正面阳刻着繁复的缠枝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内”字,背面则是一个小巧却清晰的“叶赫”印记!这是叶赫那拉家在内务府行走的凭信!是婉仪能拿出的最快、最直接、也最冒险的助力!这枚令牌代表的不只是通行权,更是婉仪本人和她背后纳兰家在此刻的立场!她在用整个家族的安危做赌注!
“琴音姐姐还说…”春桃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让主子准备好,就在这等着!一刻也别离开!永和宫那边,今晚…今晚必有动静!让主子务必稳住心神,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慌!”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惨白的光亮清晰地映照出春桃脸上未干的雨水,和惊魂未定的神情。紧接着,一声更近、更响的炸雷轰然劈落!仿佛就在一旁的永和宫殿顶炸开!
“轰隆——!!!”
这声惊雷,如同进攻的号角!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喧嚣猛地从永和宫方向爆发出来!那喧嚣并非寻常的哭喊或骚乱,而是混合着尖锐刺耳的瓷器碎裂声、沉重木器被撞倒的闷响、女子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还有无数纷杂急促、如同兵荒马乱般的奔跑脚步声!
声音穿透了重重雨幕,如同滚烫的油泼进冰水,瞬间炸开了紫禁城死寂的夜!连这震耳欲聋的雷雨声,都压不住那一片混乱的声浪!
“啊——!来人啊——!”
“拦住她!快拦住她!”
“格格!格格您醒醒!别吓奴婢啊!”
“太医!快传太医——!”
混乱的呼喊声中,清晰地夹杂着王嬷嬷那惯常平板,此刻却彻底失态、尖利得破了音的嘶吼:“反了!反了天了!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快把她按住!堵上嘴!”
圆姐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赤金令牌硌得掌心生疼,却像一块烙铁,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悲愤和力量!婉仪动手了!就在这雷雨交加、天地震怒的掩护下,她发动了!这混乱,是信号,更是机会!
“春桃!跟我走!”圆姐的声音从未如此刻般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她甚至顾不上披件斗篷,一把抓起桌上那盏昏黄的宫灯,拔腿就向殿外冲去!
“主子!伞!”春桃慌忙抓起门边的油纸伞追出去。
主仆二人一头扎进瓢泼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激得人浑身一颤,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圆姐手中的宫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微弱的光芒在雨幕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昏黄的光晕,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她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朝着永和宫那喧嚣的源头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