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扶南行省,东南军团大营。
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甚至连帐外吵个不停的虫鸣都噤了声。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如同惊雷,悍然劈开了大帐中死水般的沉寂!
一只茶盏,被一只此刻青筋暴突的大手狠狠摔在地上!
茶盏瞬间粉身碎骨,茶水混合着碎片,四散飞溅!几点滚烫溅到了跪伏在地的传令兵手背上,他猛地一缩,却连痛哼都不敢发出,额头死死抵住地面,身体筛糠般抖着。
桌上,那份紧急军报,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刺眼地摊开着——“红石林伏击,王世正将军阵亡,所部两个整编师团……全军覆没!基棉、北宁……相继陷落敌手!”
每个字,都狠狠烫在薛岳的心尖!
他背对着帐内噤若寒蝉的将校,身躯紧绷着,双手死死撑在书桌边缘,双手几乎要嵌入坚硬如铁的木头里。宽厚的肩背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帐内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空气仿佛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令人窒息。
或跪或站的将校们面如土色,汗水浸透重甲下的内衬,紧贴着冰凉的脊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艰难爬行。明明薛岳得到军报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可这几十秒却漫长得如同数个世纪一般。
终于,那紧绷的背影,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些许。
薛岳直起身,缓缓转了过来。那张素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现在却肌肉紧绷,唯有脸上未能彻底收敛的红芒,泄露着刚才那焚心蚀骨的暴怒。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脚下的那片狼藉的而是越过它们,死死钉在桌上的那份军报上,钉在“基棉、北宁失守”那几个字上。
没有人能窥见,也不敢窥见薛岳此刻内心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
王世正……本以为以他的能力,钉死北明的这支孤军已经足够,可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才区区几天,整整两个整编师团全军覆没!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时时噬咬着薛岳的神经——为什么当初派了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去守基棉?为什么没能更早洞察那个叫炎思衡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此翻江倒海的手段?几万疲敝之师,硬是在他薛岳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里,生生撕开了金兰、基棉、北宁三个血淋淋的缺口!
震惊,远甚于愤怒。
一种棋逢对手、却又被对方奇招打乱全局的强烈冲击,混杂着被严重低估的耻辱感,狠狠攫住了这位帝国名将的心脏。
薛岳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声音已经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龙策……炎思衡……”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柄刚刚割伤了自己的绝世凶刃的锋锐,每一个音节都浸着血的冷意,“好一个‘龙策’……潜龙在渊,奇策破局……我,倒是小瞧你了。”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灼人的火焰,而是淬炼过的寒铁,冰冷、坚硬、锐利无匹,瞬间刺穿了帐内凝固的空气,扫过每一个将领低垂的头颅:“传令!”
侍立一旁的传令官浑身肌肉骤然绷紧,挺胸收腹,立即高声回复道:“在!”
“第一!”薛岳一步跨到巨大的沙盘前,象征着帝国东南疆域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尽在眼底。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代表金兰城的醒目标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扶南的叛军已基本清除,剩下的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留下一个师团的兵力协助扶南行省的守备队继续清剿。剩下的大军即刻拔营!目标——”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基棉城!我要亲率主力,直捣黄龙!我倒要看看,这条着炎思衡的军队,经不经得起雷霆一击!看他炎思衡,还能锁在龟壳里,翻出什么惊天的浪花!”
“第二!”他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移向沙盘上的北宁城!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帐中一人:“曾水源!”
“末将在!”一声沉稳如虎啸的应诺炸响!一名身材敦实的中年将领应声踏出,甲胄铿锵,抱拳如山岳峙立!他正是薛岳麾下头号悍将,以沉稳刚毅、用兵老辣着称的曾水源!一双虎目精光内蕴,此刻迎着薛岳的目光,毫无闪避,只有磐石般的坚毅与待命的灼热。
“现在,我命你即刻率领东南集团军麾下‘磐石’重甲军,第十七‘怒涛’重弩师团、第十九‘疾风’轻骑师团!合兵五万精锐!”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北宁城的位置用力一点,仿佛要将整个北宁城彻底碾碎!“目标——北宁!给我……夺回来!把北明人插上去的旗,连根拔掉!”
“末将领命!”曾水源声如洪钟,抱拳的力道仿佛要将空气震裂。
“水源!”薛岳的目光死死锁住曾水源,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与告诫,“北宁守将,是游骑兵第四师的下马成!这人虽然不是炎思衡的人,但他麾下的北明皇家游骑兵第四师!也百战的精锐之师,而北明的游骑兵最擅长的就是使用火器!再加上北宁城高池深,粮草军械充足!绝对不能轻敌!王世正的失败,就败在轻敌冒进,一头撞入死地!前车之鉴,血淋淋就在眼前!”他顿了顿,再次说到,“此战,绝不能大意!我要你——步步为营!稳如泰山!以重甲为盾,重弩开道,铁骑掠阵!用帝国最坚硬的铁拳,一寸寸碾碎他们的城防!用无休止的箭雨和冲锋,一刻不停摧垮他们的意志!绝不可因一时之胜而骄,因敌军的疲惫而懈怠!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是彻底……斩断炎思衡伸向东南各行省的爪牙!掐死他退回金兰的咽喉!彻底把他的孤军深入——变成困死他自己的绝路!明白吗?!”
“末将——”曾水源猛地挺直脊梁,眼中燃烧着被激起的磅礴战意,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谨遵大人命令!末将必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北宁!断绝炎思衡等人归路!若不能胜,末将提头来见!”
“好!”薛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憋闷在胸中的滔天巨浪般的复杂情绪——愤怒、震惊、悔恨、以及被彻底点燃的、更为纯粹炽烈的杀伐之志——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数化作了这两道冰冷而毁灭的指令!
他最后瞥了一眼沙盘上那三面毒刺般钉入帝国版图的北明标记,目光中再无半分杂念,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阻碍彻底碾碎的钢铁意志。
“炎思衡……哼哼?”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我倒要看看,你这条困在笼中的潜龙,还能……挣扎几时!”
“呜——呜呜呜——!!!”
命令既出,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扶南湿热粘稠的夜空!整个东南军团大营瞬间沸腾!
无数火把在连绵数十里的营地中依次点燃,如同燎原的星火,顷刻间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翻滚燃烧的赤红色怒海!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大地,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过天际;战马的嘶鸣汇聚成狂躁的洪流;兵甲器械的碰撞摩擦声尖锐刺耳,汇成一股席卷天地的钢铁狂潮!两条由无数火把与钢铁洪流组成的死亡巨蟒,带着薛岳焚尽八荒的滔天杀意,兵分两路,撕裂沉沉夜幕,一头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扑向金兰!一头挟着碾碎山河的威压,噬向北宁!
帝国东南的天穹,被这骤然点亮的无边火海映照得一片猩红!一场注定尸山血海、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惊世风暴,终于掀起了它吞噬一切的、第一道血色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