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书恒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黏在洛夏兄妹身上，脖颈都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泛起酸意。
他分明看见洛夏悄悄扯了扯洛阳的衣袖，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里面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在无声地确认：方才那惊鸿一瞥，是否被谁窥破了端倪？
洛阳不动声色地往洛夏身前挪了半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偏偏在触及阴影里的尹书恒时顿住了。
那目光很淡，像山间清晨未散的雾，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让尹书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尹书恒心里一紧，慌忙错开视线，假装去看篝火里噼啪爆开的火星，耳尖却烫得厉害，后颈沁出的薄汗被夜风一吹，凉丝丝的。
他刚才一定被看见了。
这个念头像块冰锥，扎得他指尖发凉。攥着搪瓷碗的手不自觉收紧，粗糙的碗沿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里那股惊乱交加的滋味来得汹涌。
洛夏指尖漾开的青玉涟漪、洛阳掌底卷过的清风……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打转，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只小锤在里面敲。
“尹书恒，发什么呆呢？快来搭把手！”王国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脸上沾着几块泥点，怀里抱着树枝，“高老师让把柴火往边上挪挪，离帐篷远点。”
尹书恒“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应着，眼睛却像生了根似的，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洛夏那边。她正被几个女生围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眉眼弯弯的，像没事人一样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讲“山神显灵”的细节，指尖却在裙摆下悄悄蜷缩着。
“来了。”他含糊地应着，朝王国庆走去，脚步却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路过洛夏身边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听见她温温柔柔的声音混在晚风里飘过来：“可能是风刚好把火星吹灭了吧，山里的风总是这样没头没脑的。”
那声音软得像山涧的泉水，淌过心尖时带着点痒意。可谁能想到，这么柔软的一个女孩，竟藏着如此惊人的能量？风？哪有那么巧的风，偏偏在火要燎原时刮过，还带着股清清凉凉的草木香，像是刚从雨后的竹林里钻出来似的？
他搬着木柴往回走，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这对兄妹，甚至他们整个洛家人……恐怕都不是普通人。幸亏有他们，若是那帐篷的火真烧起来，引燃了不远处的树林，后果不堪设想。
“小心！”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尹书恒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差点撞上正低头搬东西的高老师。高老师正指挥着男生们清理烧焦的帐篷残骸，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虔诚，嘴里念念有词：“多亏了龙头山的圣灵保佑，不然今晚这两百来号人的小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尹书恒低下头，快步躲开，心里却跟着一凛。是啊，若不是那场火灭得及时，整个龙头山都可能被点燃，他们这些人，哪里逃得掉？
一阵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朝洛夏望去。她正仰头望着天，银白的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像蝶翼停在眼睑上。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青冈叶，指尖轻轻一捻，那叶子竟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飞了起来，像只碧色的蝴蝶，悠悠荡荡地，正好落在尹书恒跟前。
尹书恒下意识地摊开手，叶片轻飘飘地落进掌心，带着点草木的潮气。
尹书恒捏着叶子，抬眼朝洛夏望去，正撞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讶异。那点惊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却被她飞快地掩了下去，转而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像月光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清清淡淡的，却晃得人心里一动。
旁边的洛阳也看了过来，眉梢微挑，目光在他手心的叶子上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弯腰去拨弄篝火。火星子被他拨得噼啪作响，溅起老高，像撒了把碎金。
尹书恒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像揣了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咚咚地撞着胸腔。
他忽然想起下午休息时的情景——洛阳拧开水壶让严建国喝水，那分明是个幌子。严建国向来不轻易吃别人的东西，洛阳定是看出了这点，才用这种方式给他递水。
那水带着股奇异的甘冽，入喉时像有股温润的灵气顺着喉咙往四肢百骸淌，当时只觉得浑身舒坦，没多想。
现在想来，从那之后好像真的不一样了：脚步变得轻快，背上的背包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刚才火起时，他能清晰地听见十米外女生的抽气声，能看清洛夏指尖漾开的青玉涟漪上泛着的细碎微光，甚至此刻，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里，都能分辨出哪片叶子在颤动。
他攥紧手心的青冈叶，那片再普通不过的叶子，在他掌心里竟像是有了温度，叶脉的纹路硌着皮肤，清晰得不像话。难道……真的是那水的缘故？
“发什么愣呢，脸怎么这么红？”严建国走过来，胳膊肘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打趣道，“被火烤着了？还是看上人家洛夏了？”
尹书恒猛地回神，慌忙把叶子塞进裤兜，指尖还残留着叶片的凉意。“说什么了！”他含糊地应着，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洛夏兄妹，“就是有点热。”
严建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嘿嘿笑了两声：“洛夏可是咱们班的小仙女，刚才火灭的时候，我瞅着她站在那儿，月光照着，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尹书恒没接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小仙女？或许吧。但这“仙女”，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叶子，那真实的触感提醒着他，一切都不是幻觉。他忽然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悄悄抬起手，学着洛夏刚才捻叶子的样子，指尖虚虚地对着不远处一根掉在地上的细树枝，心里默念着“动、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截枯枝。
几秒钟过去，树枝纹丝不动。
尹书恒有点泄气，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那根细树枝竟真的轻轻晃了晃，还往前滚了半寸。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是风？还是……
他猛地看向洛夏，发现她正低头和洛阳说着什么，侧脸被篝火映得暖暖的，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藏着个甜甜的秘密。
洛阳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还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水壶，壶身在月光下闪了闪，像在递一个无声的信号。
尹书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但有一点他无比确定——从喝了那壶水开始，从看到那青玉色的涟漪开始，他的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夜渐渐深了，高老师安排大家轮流守夜，其余人钻进帐篷休息。尹书恒自告奋勇要守第一班，抱着膝盖坐在篝火旁，手始终揣在裤兜里，紧紧攥着那片叶子。
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絮语。他侧耳细听，竟能分辨出不远处林子里有小兽跑过的窸窣声，甚至能听见帐篷里同学们均匀的呼吸声，连谁在打轻鼾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试着抬了抬手，这次没看树枝，而是望向篝火里一块没烧透的木柴。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木柴上的火星子，好像真的朝他的方向跳了跳，像在回应他的注视。
尹书恒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心里又紧张又兴奋，像揣了团小小的火苗。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叶子，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星星亮得像是随手就能摘下来一颗，连银河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他忽然无比期待明天的到来。或许，这龙头山的秘密，不止洛夏兄妹知道，从今晚起，他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而那片轻飘飘的青冈叶，就是属于他的、第一个神秘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