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深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晶。颜爵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灵魂风暴,默那番“破而后立”的最后通牒与冰璃雪那近乎审判的平静目光,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压在他的脊梁之上,逼迫他在绝望的深渊中榨取最后一丝生机。他死死攥着那枚紧贴额头的玉简,神识疯狂涌入,试图从那字字珠玑的“心得体会”中抓住救命稻草,重塑破碎的道心。低沉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断续溢出,那是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痛楚。
默靠在水清漓身侧,看似平静,实则神识依旧高度关注着颜爵的状态。她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剧烈波动,那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迹象。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路已指明,能否走过,全看个人。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颜爵真的不堪造就,那么水清漓的“收拾”,便会是她默许的、清理门户的必要之举。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独特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悄然在水玲珑宫内弥漫开来。这波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仿佛从宫殿本身的阴影与星辉交织处自然析出,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下一瞬,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默的身侧。
她仿佛是由月光下的尘埃与寂静本身凝聚而成,身姿高挑而朦胧,穿着一袭素雅到近乎虚无的银灰色长裙,裙摆无风自动,如同流动的烟霭。她的面容看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拂去的薄纱,唯有一双露出的眼眸,清冷如亘古不变的寒星,深邃得能吸纳所有光线与情绪。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空间的涟漪,仿佛她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人察觉。
——三阶,银尘。
禁忌之地中,一位极其特殊且强大的存在。她的力量与“尘”相关,无声无息,无孔不入,既能于细微处洞察万物,亦能于无声间湮灭生机。
银尘的出现,让一直静立如冰的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她身上,眼神中并无意外,只有一种同阶存在的淡淡了然。冰璃雪在偏殿入口处,冰雪般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微微颔首致意。
默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触碰。那触碰冰凉而干燥,如同被最细腻的尘埃轻轻拂过。她转过头,对上银尘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清冷眼眸。
银尘并没有看角落里的颜爵,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默身上,仿佛颜爵那惊天动地的挣扎,在她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起伏。她轻轻拍了拍默的肩膀,动作优雅而疏离,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存在的感知中:
“的确。”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微微停顿,那双清冷的眼眸似乎扫了一眼颜爵的方向,但又似乎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客观到近乎残酷的评价:
“这等货色,若在咱们那……怕是连半分钟都活不了。”
“半分钟都活不了”……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颜爵所有挣扎的表象,直指那血淋淋的本质!在银尘这等存在的认知里,颜爵此刻的痛苦、努力、乃至他过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脆弱得可笑。禁忌之地的生存法则,远比仙境更加赤裸和残酷,没有实力,没有价值,便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瞬间便会化为真正的“尘埃”。
这话,比默的任何刺激、比武神凌的任何暴打,都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因为它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在她看来毋庸置疑的事实。
颜爵的身体猛地一僵,连那痛苦的嘶吼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冻结,连挣扎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银尘的话语,像是一盆来自绝对零度的冰水,将他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求生火苗,瞬间浇灭了大半!
就在这绝望即将彻底吞噬颜爵的瞬间——
默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并没有反驳银尘的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与……包容?
“银尘姐姐,”她侧过头,对银尘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笑容,“知道你眼光高,要求严。但……破而后立,总需要点时间嘛。”
她的话语,像是一道温暖的屏障,轻轻挡在了银尘那冰冷评价与颜爵之间。
“咱们那地方的生存法则,自然是另一回事。”默的语气平和,既承认了银尘的观点,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但这里毕竟是仙境,他之前走的又是另一条路。骤然把他扔进咱们那‘绞肉场’里,别说半分钟,怕是半秒钟都撑不住,直接就化成灰了,那还谈什么‘破而后立’?”
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颜爵,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破,易。立,难。”她缓缓说道,像是在对银尘解释,又像是在对颜爵进行最后的点拨,“将他过往的一切打碎,并不难。武神凌一顿揍,我几句诛心之言,甚至姐姐你刚才那一句评价,都能轻易做到。”
“但,打碎之后,如何在这片废墟上,重建起一个更强大、更坚韧、更符合生存法则的‘新我’……”默的声音低沉下来,“这需要时间,需要煎熬,需要……在绝望中自己抓住那一点微光,然后拼尽一切去燃烧。”
“这个过程,急不得。”她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真的把他彻底压垮了,那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默这番话,既回应了银尘,安抚了(或者说再次刺激了)颜爵,也再次向冰璃雪和水清漓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给了机会,但也设定了底线,她会观察,但不会无底线地等待。
银尘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仿佛默的话只是微风拂过尘埃。她既未赞同,也未反对,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默的肩膀,动作依旧优雅而疏离。
然后,她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开始消散,化作点点银灰色的微光,融入周围的星辉与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她那句“半分钟都活不了”的评价,却如同最冰冷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了颜爵的灵魂深处,与默那句“破而后立需要时间”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与……最后的鞭策。
是选择在银尘的冰冷评价中彻底沉沦,化为真正的尘埃?还是在默给出的有限时间里,抓住那“需要时间”的机会,完成那极其艰难的“立”?
选择权,再次被无情地抛回给了颜爵自己。
水玲珑宫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是这份寂静中,多了一丝来自更高阶存在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余韵。
颜爵趴在地上,身体不再颤抖,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洞,又似乎在那种空洞的极致中,孕育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破而后立……需要时间……
但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