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天。
这,就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整个演武场,数千名修士,连同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与宗主,他们的心脏,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在等待。
李青玄的脑海中已经开始疯狂构想,青云门出了仙君亲传,地位将如何在北域水涨船高,自己作为宗主,又将得到何等丰厚的回报。那份狂喜之下,是无法抑制的酸涩与嫉妒。为什么是他?一个来历不明的杂役?这份天赐的机缘,为何不落在自己,或者门中最出色的弟子身上?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那片纯金色的天穹所凝固。
他们在等待那个杂役,用最狂热,最谦卑的姿态,跪伏在地,叩谢这份足以改变一个凡人乃至一个仙门命运的天赐之恩。
然而。
时间在流逝。
一息。
风停了。
两息。
云止了。
三息。
叶惊鸿没有动。
亲传弟子?太初灵池?九转星辰金?他在神魂深处,用【天道酬勤】的逻辑,冷静地解析着这些词汇。它们代表着资源,捷径,一条由外力铺就的康庄大道。但他的道,是【基础挑水】,【基础劈砍】,【基础剑法】……是亿万次重复所铸就的,源自自身的绝对掌控。接受对方的道,就意味着否定自己的根基。那是一条别人的路,无论多么辉煌,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仙君,看着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生灭,万古轮回的眼眸。
他的眼神,没有敬畏,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清澈,干净,如他挑了数月水的寒潭井底,映着天光,也映着那道俯瞰众生的身影。
然后,在所有人绷紧到极致,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动作很轻,幅度很小。
却让青云门宗主李青玄那颗狂跳的心脏,骤然停摆。
“我拒绝。”
三个字。
平淡,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吐字之间,没有丝毫的迟疑与权衡,仿佛不是在回绝一位金仙大能的无上机缘,而是在说,今天不想吃饭。
轰!
这三个字,没有引起任何天地异象,没有引动一丝法则波动。
它却在演武场上所有人的神魂深处,引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精神海啸。
哗然?
不。
根本没有哗然的机会。
所有人的大脑,从宗主李青玄到最外围的杂役,在这一刻都陷入了彻底的空白。
他们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从极致羡慕到极致错愕的转换瞬间,显得无比怪异,无比扭曲。
他说了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
当啷!
一名外门弟子手中的长剑,从僵硬的指间滑落,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刺耳到撕裂灵魂的脆响。
这声脆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像是在一块完美的琉璃上,砸出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李青玄的身体剧烈地一晃,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身旁的执法长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当着仙君的面,当场失态栽倒。
他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了!
疯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是要将整个青云门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仙君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李青玄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疯狂地,颠来倒去地回响,几乎要将他数百年修持的理智与道心,彻底碾成齑粉。
擂台之上。
那位巡天仙君,也愣住了。
“拒绝”?这个词汇在他的神魂中回响,却显得如此陌生,仿佛是早已被岁月遗忘的古老符文。他活了太久,习惯了俯瞰众生,习惯了言出法随。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平静的姿态,否定他的意志。
他周身那层笼罩着大道神光,模糊不清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凝滞。
那双看尽了万古沧桑,连世界生灭都无法让其动容的眼眸里,那份炽热的欣赏,被一种纯粹的,始料未及的愕然所取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活了漫长的岁月,见过无数桀骜不驯的天骄,也见过无数无法无天的狂徒。
但没有一个人,敢拒绝他。
更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仙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事,所产生的,极致的耐心。
这块璞玉,竟有如此棱角。有趣,实在有趣。他不懂,他根本不懂这具道躯的价值,也不懂仙道之路的残酷。他就像一个手捧神器的孩童,却只把它当成普通的玩具。必须引导他,让他明白,只有我,才能让他这件“神器”绽放出真正的光芒。
对于他而言,叶惊鸿是一件完美的,超越了他认知的艺术品,是一道前所未见的绝世棋局。他有足够的耐心去了解,去引导,去将这块璞玉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没有发怒。
“没有师门庇护,没有资源支撑,单凭你一人摸索,前路便是绝境。”
仙君的声音变得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重量,在演武场上空回荡,试图向叶惊鸿阐述一个亘古不变的,血淋淋的真理。
“仙道之路,如逆水行舟,每一步都需要海量的资粮去填补。你的道躯很特殊,万古无一。但它越是特殊,所需要的滋养便越是恐怖。”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叶惊鸿思考的时间,也仿佛是在给台下那些蝼蚁,上一堂他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课。
“你一个人,去哪里寻找能淬炼星辰的九转金?去哪里寻找能稳固寰宇的玄黄石?”
“你会被困死在最初的阶段,空拥宝山,却无力开采,直至寿元耗尽,化为一捧枯骨。”
“这,就是你想要的道?”
他的话,句句在理。
字字诛心。
这是仙界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法则。
财、侣、法、地,财排在第一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台下的长老们,无不神情凝重,下意识地点头。他们每一个,都是从这条布满荆棘与尸骨的路上,一步步挣扎过来的。他们比谁都清楚,没有资源,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绝望。
然而,面对仙君这循循善诱,足以让任何道心坚定者都为之动摇的剖析。
叶惊鸿的回答,依旧简单。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上面,有常年握斧留下的,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薄茧。
那上面,有被东山寒潭井水浸泡过,变得坚韧而粗糙的皮肤纹理。
这是他的修行。
这是他的道。
他追求的道。
最强的道。
九转金?玄黄石?
这些外物,是别人的资源,别人的路。
我的斧头,就是我的九转金。我的扁担,就是我的玄黄石。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挑水,每一次重复,都是对我这具道躯最好的淬炼。你们需要向外求索,而我,向内挖掘。我的资粮,是时间,是重复,是永不枯竭的意志。
而他手中的斧头,肩上的扁担,庭院里的扫帚,才是他的资粮,他的神材。
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仙君,注视着那双深邃如宇宙的眼眸,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清晰地传遍全场。
“我的道,我自己走。”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
但那双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的道,太初灵池,九转金,玄黄石……那是一条康庄大道,是一条通往世人眼中巅峰的捷径。
但是。
“你们的道,不适合我。”
他婉拒了。
婉拒了这份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赐的,足以让仙帝都为之侧目的无上机缘。
他选择,继续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杂役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