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左腿裹着厚厚的白布,药味在屋中弥漫。
薛明蕙站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换药时沾上的膏药痕迹。她未言语,只将帕子叠好塞进袖中——那帕子上又添了一抹血迹。
门外传来青崖低柔的声音:“少夫人,您该歇息了。”
她轻轻摇头,转身向外走去。脚步略显虚浮,却走得沉稳。
书房门紧闭,铜环冰凉。她摸了摸袖中的玉佩,自破庙起这玉佩便一直发热,此刻贴在胸口,竟如烙铁般灼人。她不作多想,推门而入。
房内无人,也未点灯,月光从窗缝斜照进来,落在书架一角。她记得那本《六韬》的位置——上次来时它微微突出,像是被人匆忙塞回却未对齐。她走近,指尖沿书脊滑动,最终停在那本书上。
她轻轻一推。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地图和一枚青铜兵符。她先取起兵符。入手沉重,边缘粗粝,表面有细密裂纹,中央刻着“镇国”二字。翻转来看,既无成国公府印记,也不见年号铭文。
她咬破指尖,滴下一滴血珠。
鲜血顺着裂纹蜿蜒而行,忽地停滞。眼前骤然闪过一幕:一名披甲之人挥剑斩下——剑刃缺了一口,其上赫然浮现狼头噬月的图腾。她心头一紧,立刻想起码头细作臂上的刺青,还有北狄王耶律弘佩剑的模样。
这块兵符,曾被北狄之剑劈中。
她放下兵符,拾起地图。展开后显现的是前朝三十六道边关防线,字迹工整,但几处墨色稍深,似为后加。她以火轻烤,无变;又撒药粉试探,依旧毫无反应。
玉佩仍在发烫。
她略一迟疑,将玉佩贴于地图之上。
刹那间,数条防线泛起淡淡金光,连成一线,直指北狄腹地。沿途标注七个补给点,皆写着“寅时三刻可通”。
这不是防守图。
而是进攻路线。
她凝视那条光痕良久,才缓缓卷起地图,放回原处。兵符归位,暗格合拢,书架推回原位。她退后两步,仔细检查,一切如初。
正欲转身,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静立不动,听着那声音靠近,在门口停下。
青崖压低嗓音:“少夫人,世子若知,定不会让您进这里。”
“他知道我会来。”她淡淡道,“否则,不会把玉佩留给我。”
青崖默然。
她走出书房,顺手带上门。夜风掀起裙角,她立于檐下,仰望天空——月已西斜,离天明尚远。
袖中帕子已被攥得皱乱。她慢慢摊开,指尖抚过那片血痕。方才所见历历在目:剑劈兵符,裂纹吻合,北狄人并非侥幸得手,而是早有预谋。二皇子背后有北狄撑腰,若再攫取谢珩母族兵权...朝廷危矣。
可谢珩为何要藏匿这些?
他装疯五年,究竟在躲谁?防的又是何人?
她忆起他在慈恩寺翻阅《六韬》的神情,醉酒时袖口染上的蓝药渍,还有他摩挲断簪时那一眼难言的情绪。那人从来不是真糊涂。
那么他藏兵符,是为守护,还是等待有人揭开?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因常年拨算珠略显变形,掌心亦生薄茧。这些年她靠咳血窥见未来,每一次预知都在损耗性命。可这一次,她不愿再做棋子。
她要执棋。
内室忽响一声,似碗倾倒。她立即转身进去。
推开门,谢珩仍在昏睡,眉头紧锁,唇瓣干裂。她伸手探他额头,滚烫异常。伤口恐怕已化脓。
“青崖。”她回头,“去请大夫,就说世子高烧不退,需换药方。”
“现在?坊门快闭了。”
“那就翻墙去太医院。”她语气平静,“我说了算。”
青崖看了她一眼,离去。
她坐到床畔,从袖中取出玉佩,轻轻放在谢珩手边。玉佩依旧滚烫,触及他指尖的瞬间,仿佛轻轻颤了一下。
她望着他的脸,低声问:“你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
无人应答。
她起身走到桌旁,倒了杯凉茶,饮了一口。苦涩满喉,但她咽了下去。
外面急促的脚步再度响起,接着是青崖的声音:“少夫人,漕运司的人来了,说昨晚有船闯禁航区,撞了礁,正在打捞。”
她放下茶盏:“何时的事?”
“戌时末,在老鸦嘴一带。”
她心中一动。昨夜他们去码头,正是戌时三刻。那艘黑船离开后,正是往那个方向而去。
“船上是什么人?”
“尚未查明。只捞起一块木板,上面有个‘北’字。”
她不再多问,只道:“备车,我要去现场看看。”
“可世子这边...”
“他还醒不来。”她说,“我现在不去,明日便什么也不剩了。”
青崖犹豫片刻,点头去准备。
她最后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出门。途经书架时,脚步微顿。
那本《六韬》,又歪了出来。
她没有去碰。
踏出房门,风势更烈。她拉紧披帛,步伐未停。
马车停在二门,青崖已在等候。她登车,帘幕垂落前,回首望了一眼书房。
窗纸透出一点微光,仿佛是谁忘了熄灯。
车轮转动,碾过石板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