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慈宁宫偏殿窗棂透出一点昏黄，在偌大的宫廷中如同孤星。
凌灵并未入睡，她盘膝坐在软榻上，身前的矮几上摊开着那四位候选女先生的详细资料。
跳跃的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衬得她眸色深邃。
“周清澜……萧静仪……柳明慧……顾青眉……”她低声将这四个名字又念了一遍，指尖在记录着她们出身、性情、擅长领域的文字上缓缓划过。
皇帝萧珩的筛选无疑是用了心的，名单干净，评语也多是褒扬之词，诸如“学识渊博”、“性情温厚”、“爽朗明快”、“沉稳干练”之类。
然而，凌灵深知，这些经由官方渠道、由饱学鸿儒或宫廷女官书写的文字，如同精心修剪过的盆景，固然雅致，却失了几分野性与真实。
它们能勾勒出骨架，却难以描绘出血肉与灵魂。在那种觥筹交错、规矩森严的正式场合下，每个人都如同戴着一副精心打造的面具，言行举止都需合乎身份礼法，想在那时那刻看清一个人的本心本性，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来，得亲自出去‘偶遇’一下了。
凌灵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心中已然定计。
这种暗中观察的方式，虽显得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甚至带点恶趣味，但往往能于不经意间，窥见一个人最本真、最不加掩饰的状态。这对于她判断对方是否真的适合教导凌玥，至关重要。
计划已定，她不再犹豫，心念微动，身影便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悄然消失在榻上，进入了独属于她的空间。
空间内依旧灵气氤氲，生机勃勃，中央的灵泉泊泊流淌，泛着莹润的光泽。她的目光首先投向团子常待的那个角落。
果然，那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家伙依旧蜷缩成一团雪白的毛球，呼吸均匀悠长，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和而纯净的光晕，仿佛在吸收炼化着空间里的灵气。
“这小家伙，怎么还在睡？灵兽的修炼之道，难道就是靠沉睡来积累力量、突破境界的吗？”凌灵有些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忍不住上前，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团子软乎乎、热烘烘的肚皮。
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小爪子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它的春秋大梦，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见团子一时半会儿没有苏醒的征兆，而自己冲击金丹瓶颈又毫无头绪，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凌灵便打算离开空间，为明日的“微服私访”养精蓄锐。
就在她心神凝聚，准备闪身出去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空间角落里一个灰扑扑的袋子——正是当初弄死那个黑衣邪修后，顺手摸尸得来的储物袋！
当时能量团相撞爆炸声巨大，既怕引来他人，又怕黑衣人还有同伴，她只来得及随手扔进空间，然后带着凌玥她们一路狂奔至力竭昏迷。
醒来之后，又是入京，又是宫宴，又是修炼瓶颈，诸事纷扰，竟将这个来自敌手的“战利品”忘到了九霄云外！
差点把这玩意儿给忘了！凌灵好奇心大起，意念一动，将那灰扑扑的储物袋摄到手中。袋子入手冰凉，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滑腻感。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中。里面的空间不大，约莫几个立方，然而，当她的神识“看”清里面存放的物品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骂一句：“好家伙！这都是些什么阴间玩意儿？！那邪修真是个收集癖的变态！”
首先闯入她感知的，是几具形态扭曲、颜色惨白、甚至带着暗红色污渍的动物头骨，头骨上似乎还刻画着诡异的符文，散发着浓郁的不祥与死寂气息。
旁边是几个黑漆漆、触手冰凉的瓶子，瓶身用某种生物的皮密封，贴着绘制了扭曲符号的暗黄色符纸，里面隐隐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带着腐蚀性的腥气。
还有一些符篆，用的不是寻常的朱砂黄纸，而是某种暗沉近乎黑色的皮质，上面用疑似血液的颜料绘制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图案，透着一股子邪异与污秽。
一块非金非木、入手沉重的令牌，上面刻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如同虫爬蛇行的怪异符号，隐隐有能量波动。
另一堆则是乱七八糟、散发着各种腥臊、腐朽气味的材料，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指骨、干枯的眼珠、缠绕着怨念的毛发或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毒虫尸体。
而最让她感到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涌的，是角落里那三颗以特殊药液处理过、面目狰狞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甚至连临死前惊恐扭曲表情都纤毫毕现的——人头！！！
两颗男性，一颗女性，肤色青白，双眼圆瞪，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极大的痛苦与冤屈。
“不愧是邪修，真是什么阴间收集什么！”凌灵强忍着神识上的不适与心理上的厌恶，迅速将注意力从那几颗人头上移开。
除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邪门物事，角落里还堆着几本用某种兽皮或特殊纸张制成的书籍，看起来倒是相对“正常”些。她将其取出，盘腿坐在灵泉边，翻看起来。
一本是《百毒真解》，里面详细记载了数百种剧毒之物的辨认、采集、炼制方法，以及其特性、毒发症状与独门解药，其中不少配方歹毒至极。
想到星爷的电影，凌灵觉得这本书改名《要你命三千》也不会突兀。
一本是《基础符箓详解》，这本书倒是正经了许多，系统地教人如何选择材料、调制灵墨、绘制各种功能的符篆，从最基础的清洁符、照明符，到攻击性的火球符、雷击符，防御性的金刚符、护身符，乃至一些辅助用的神行符、匿踪符等，皆有涉猎，虽然其中也夹杂了几种偏阴邪的符箓，但主体还算正道。
还有一本名为《小术杂谈》，里面记录了不少实用性强、消耗较低的小法术，比如隐身术、敛息术、轻身术、穿墙术、透视术、控物术等等，这些法术看起来就比较“正常”，属于修行界常用的辅助类手段。
凌灵的目光立刻被这些小法术吸引了。她当即摒除杂念，按照《小术杂谈》中记载的法诀和特定的灵力运行路线，在体内小心翼翼地尝试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修为已达筑基巅峰，对自身灵力的操控达到了精细入微的地步，几次尝试后就上手了。
好东西！果然技多不压身！心中满是喜悦。她将几本书籍郑重收起，打算日后有空再慢慢深入研习。
至于那些散发着浓重邪气的材料、头骨，她碰都懒得再碰。
看着那个装着三颗人头和诸多阴邪之物的储物袋，凌灵只觉得像揣了个烫手山芋，无比膈应。
这东西留在空间里，她都觉得污染了自己这方净土。
她想了想，决定必须将其处理掉，而且是立刻、马上！
闪身出了空间，窗外月色朦胧，已是后半夜。
她毫不犹豫地施展刚刚学会的隐身术，身形融入夜色，如同无形的幽灵。接着又运转轻身术，足尖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点，便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殿宇的屋脊，身法灵动飘忽，未惊动任何巡逻的禁军和暗哨。
她在皇宫西北角寻了一处早已荒废多年、宫人谈之色变、据说前朝曾有妃嫔在此含冤自尽故而时常“闹鬼”的冷宫院落。这里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阴森。
确认四周绝对无人后，她在一处残破的月亮门前现出身形。
毫不犹豫地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主要是那三颗面目狰狞的人头、那些刻画着符文的邪异头骨、以及一堆散发着浓重腥臭与怨念的诡异材料。她指尖“噗”地一声腾起一簇炽白中带着淡金色的灵火，这火焰至阳至刚，对阴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她手腕一抖，灵火如同有生命般落在那一堆邪物之上。
“轰——！”
灵火触及那些充满阴煞之气的物事，立刻如同滚油泼雪般熊熊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
火焰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净化一切的炽白。
更令人心悸的是，火焰中隐隐传出了几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嘶嚎与尖啸，那是附着在这些物品上的残魂怨念、以及被邪法禁锢的灵性正在被至阳灵火强行净化、焚毁。
凌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双手随意地合十，没什么诚意地随口念叨了几句，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有些空灵：“喂，里面的几位，不管你们生前姓甚名谁，是善是恶，有何等冤屈，杀你们、并把你们弄成这副鬼样子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我送去下面报道了。理论上，我算是帮你们报了仇。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到了阴曹地府，找准目标，可别找错人了啊。尘归尘，土归土，这污秽的皮囊和束缚就此焚毁，赶紧寻路投胎去吧，别再滞留阳间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那炽白的火焰猛地窜高数尺，火焰中心，几道极其模糊、扭曲不定、呈现出灰黑色、仿佛由浓稠烟雾构成的影子，挣扎着、嘶嚎着从燃烧的遗骸中挣脱出来！
它们在空中痛苦地盘旋了半圈，那没有五官的面部似乎朝着凌灵的方向“看”了一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解脱，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感激？
随即，它们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拉扯，又像是受到了某种轮回法则的召唤，瞬间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飞射而去，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与废墟的阴影里，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几乎就在这几道怨魂消散的同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透骨冰寒的阴风“呼”地一声吹过破败的庭院，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和灰烬，发出簌簌的、如同低语般的声响，吹得凌灵衣袂翻飞。
饶是她如今已经是修道之人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重阴气的寒风一吹，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嘶……这世界，还真有鬼魂这玩意儿啊……”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阴冷余韵，不敢再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多待，立刻再次施展隐身术，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慈宁宫偏殿那温暖而安全的床榻上。这一夜的经历，倒是让她对这方世界的认知，又多了几分玄奇色彩。
第二日午后，阳光明媚，暖意融融。
太后小憩醒来，神清气爽，正精神奕奕地吩咐宫人将那副备受喜爱的卡通麻将摆开，却见凌灵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长方形的、画着各种精美人物和奇怪点数的硬纸片。
“太后娘娘，且慢摆牌。”凌灵将手中的纸片在太后面前的桌上熟练地展开成一道优美的扇形，“今日咱们玩点新鲜的。这叫‘扑克牌’，也是极有趣的博弈游戏，玩法多样，我先教你们一种最简单也最流行的，叫‘斗地主’，三个人就能玩。今天我有点私事要出宫一趟，你们先玩着这个解闷，等我回来。”
太后如今对凌灵拿出的任何新奇玩意儿都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好奇心，立刻被那色彩鲜艳、图案精美的扑克牌吸引了，放下手中的佛珠，拿起一张“K”端详着：“哦？这纸牌薄薄的，上面的画儿倒是精致，这又是有何妙处？如何玩法？”
凌灵便坐在太后身边，将扑克牌的基本构成、大小王、花色点数以及“斗地主”的基本规则——如何叫地主、如何出牌、牌型大小、胜负计算等，耐心细致地讲解了一遍。
萧璇玑此时也处理完手头事务过来了，连同好奇宝宝凌玥，三人围坐一旁，都听得津津有味。
太后久经世故，萧璇玑聪慧机敏，凌玥也在麻将的熏陶下对规则领悟力大增，不过讲解并实战演练了两三遍，三人便已基本掌握了“斗地主”的玩法，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她们已然上手，并且第一局“地主”之争就进行得颇为激烈，凌灵便笑着起身告辞。
太后从牌局中抬起头，关切地问道：“你要出宫？要去何处？哀家让人给你安排车架护卫吧！京城人多眼杂，你独自一人……”
凌灵摆摆手，语气轻松地打断道：“太后放心，不过是些私事，去去就回，不必兴师动众。等我回来，”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神秘和期待的笑容，“晚上咱们不吃御膳房那些规规矩矩的菜色了，我弄点新鲜的、热闹的吃食，咱们在院里……嗯，‘烧烤’！” 她又习惯性地蹦出个这个时代的人感到陌生的词汇。
说话间，不等太后再细问何为“烧烤”，以及她如何能不靠车马迅速往返，凌灵心念一动，隐身术悄然施展。
在太后、萧璇玑和凌玥三人惊讶、了然又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羡慕目光注视下，她的身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微微荡漾了一下，泛起一圈几乎不可见的空间涟漪，随即彻底消失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刚才站在那里笑语嫣然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真人的仙家手段，真是神鬼莫测，来去如风。”太后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感慨了一句，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牌桌上，兴致勃勃地拿起自己的牌，“来来来，昭阳，玥儿，咱们继续！”
而此刻，凌灵已然如同无形的风，悄无声息地掠过了重重宫墙，没有惊动任何守卫，站在了京城最繁华、最喧嚣的朱雀大街上。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青石板路面晒得微微发烫。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卖胭脂水粉的、吆喝糖人面点的、展示绫罗绸缎的、还有茶楼酒肆里传出的说书声……各种声音、气味、色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无比、烟火气十足的京城繁华画卷。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贩夫走卒、文人雅士、闺阁女子、顽皮孩童……各色人等穿梭其间。
凌灵就站在这熙攘的人流中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她看到有人直直地朝她站立的位置走来，却在即将撞上的前一瞬，仿佛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什么，脚下自然而然地拐了个弯，绕开了那片“空无一物”的区域。有人在她身边大声讨价还价，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无形的衣袍上，却对她这个“庞然大物”视而不见。
“隐身术，果然好用！”凌灵心中再次为这个新学会的法术点了个赞，这种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超然其外的上帝视角，让她感到一种新奇而有趣的体验。
她站在街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这充满了生命力的市井百态，心中快速盘算着行程。“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嗯，就先去太傅府“偶遇”他夫人吧！” 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打定主意，她身形微动，如同一条灵活无比的游鱼，精准而优雅地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朝着位于京城文官聚居区、环境清幽的太傅府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