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皇女们被沐阳公主的气势所慑,一时噤若寒蝉。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飘来一阵清越的丝竹声,只见一片五彩斑斓的队伍迤逦而来,宛如天边坠落的彩云。
教坊司的乐伎们款款而至,罗裙翩跹,环佩叮咚。
为首的几位女子手执琵琶、玉笛,行走间香风阵阵,引得众人侧目。
哟,这不是教坊司的人吗?五公主眼睛一亮,团扇半掩着唇笑道,听说周平可是那儿的常客,还时常夜宿不归呢。
何止是常客?六皇子意味深长地接话,那位亡国的香凝公主,如今不就在教坊司?中秋夜宴上,周平抚琴,她起舞,可是博了满堂彩。
说起这个,八皇子突然插嘴,周平还给香凝写了不少诗吧?我倒是喜欢他那首《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啧,写得真是放浪。
我更喜欢春宵一刻值千金五公主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声调,也不知写的是哪一夜的春宵?
众人低笑间,忽然九公主故作天真地问沐阳:沐阳姐姐与周平这般亲近,他可曾为你写过诗?
沐阳公主额角青筋微微一跳,面上却依旧含笑。
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忽然抬眼看向提问的九公主:说起这个,本宫倒想起一事——听说九妹府上那位青云道长,近来常在子夜时分起坛作法?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不知是在祈什么福,还是...在咒什么人?
九公主脸色骤变,手中团扇地落地。
她猛地起身,连告辞都未说便匆匆离去,背影颇有几分狼狈。
沐阳公主悠然拾起那柄坠地的泥金团扇,轻轻拂去灰尘:诸位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她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饮茶,再无人敢提半句周平。
教坊司的队伍缓缓前行,十二位花魁三三两两走在一处,衣香鬓影间,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香凝妹妹今日可要争气些,抱着焦尾琴的云裳娘子轻笑道,若是周郎赢了这场论道,咱们姐妹可都要沾你的光呢。
就是,执玉笛的月漓以袖掩唇,眼波流转,谁不知道周郎的诗词金贵?若能得他题一首《清平调》挂在闺阁,怕是连王孙公子都要踏破门槛呢。
香凝走在最前,闻言耳尖微红,却仍端着南楚公主的矜持,只轻声道:姐姐们莫要取笑......
哎呀,害羞什么?腰系金铃的舞姬雪棠笑嘻嘻地凑过来,那夜你与周郎在听雨轩......她故意拉长声调,咱们可都听见你唱《子夜歌》了。
众女顿时笑作一团,香凝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却在这时,走在最后的琴师青鸾忽然压低声音:都仔细些,那边皇子皇女们可都盯着呢。
众人这才稍稍收敛,但眼里的促狭却藏不住。
怕什么?云裳轻抚琴弦,发出清越的泛音,咱们教坊司的姑娘,还怕他们说闲话不成?
她忽然狡黠一笑:再说了,周郎若真赢了这场论道,咱们姐妹便缠着他要诗——一首换一夜,如何?
香凝闻言,猛地抬头,却见云裳冲她眨眨眼:放心,不抢你的周郎......她压低声音,咱们只要诗,人还是你的。
队伍行至论道台下,香凝忽然抬头,正对上远处沐阳公主冷冽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随即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攥得更紧了些。
几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望着教坊司的女奴,面上皆是嫌恶之色。
王给事冷哼一声,手中折扇重重敲在石栏上:这佛门净地,怎容得这些脂粉气的贱籍女子踏足?也不怕冲撞了菩萨金身!
谁说不是呢。李主事抚着山羊胡摇头,若不是那周平不知收敛,教坊司的人哪敢这般招摇?听闻秦侍郎的长子,就是在教坊司为了个叫香凝的歌姬,与周平争风吃醋。如今秦氏父子横尸当场,偌大的宅邸都贴上了白幡。
人群中传来几声唏嘘,有人摇头感慨:红颜祸水自古皆然,这香凝生得再美,也不过是教坊司的贱籍,何苦为了她赔上性命?
说罢朝地上啐了一口,似要将这晦气吐出去。
依我看,还是守着家中明媒正娶的夫人最稳妥。王给事捻着胡须,语重心长道。
那王大人怕是要与尊夫人朝夕相对,半步不离咯!
人群中突然响起戏谑之声,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严济负手立于廊下,对官员们的谈话置若罔闻。
身旁的礼部侍郎躬身凑近,压低声音道:严阁老,这周平三番两次坏我们的大事。先是秦大人在东南折在他手里,如今连黄大人都......您为何还要在陛下面前举荐他?
老首辅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论道台上:秦孝成纵子行凶,擅离职守,没查清原委便去报私仇。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黄瑜文更甚——泄露春闱考题,贪墨两淮盐税,死有余辜。周平为我大齐除害,此等忠臣良将,不应该是为国效力吗?
礼部侍郎自讨没趣,便退下了。
小渔扯了扯胡宪林的袖角,小脸上满是担忧:义父,周大哥在京城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胡宪林轻叹一声:何止是麻烦?东南一案,他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个在朝堂上力荐他的严阁老——
小渔眨着眼睛,您不是说正是严大人举荐周大哥来论道的吗?
胡宪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黄瑜文是他一手提拔的东南总督,秦孝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这次押解进京的十二名犯官,有八个都出自他的门下。
他转头看向小渔:你觉得,一个断了你左膀右臂的人,你会真心帮他?
小渔倒吸一口凉气,小手紧紧攥住胡宪林的衣袖:那、那周大哥岂不是......义父,您得帮帮他啊!
帮不了。胡宪林目光转向高台上闭目养神的元康帝,其实我也认为周平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小渔满脸困惑,胡宪林耐心解释道:他不过是个没有官身的捕快,输了,朝廷颜面无损;万一赢了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冲周平在东南先平海妖之乱,后查科考舞弊,去阴间都能捞个判官回来,若没有气运加身,以周平的出身,断然是不可能的。
小渔急得直跺脚:那严阁老到底图什么?
胡宪林望向不远处紫袍玉带的老首辅,对方恰好也在看这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严济竟然还冲他们微微颔首。
不知道。胡宪林收回目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能在阁老的位置上坐20年,心思之缜密不是一般人能揣度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就在这时,胡宪林突然面色一沉,只见天地相接的尽头,玄色旌旗如乌云压境。
三千铁甲踏着整齐的步点逼近,精铁靴底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雷般的轰响。
阳光照在森冷的枪戟上,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义父,那是……小渔声音发颤。
胡宪林眯起眼睛,盯着队伍中若隐若现的赤色幡旗,幡旗上用墨线绣了一个“石”字。
“那是左骁卫大将军、上护军、威国公,石玄的亲兵——黑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