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意见正式下发的这天,孟燕臣正沉浸在他的陪产假里。
这十天,他彻底褪去了孟副院长那层清冷矜贵的外壳,完全回归到丈夫和父亲这两个最本真的角色中,并且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素养和无限柔情。
王小河产后恢复得不错,但身体的虚弱需要慢慢调养。
每次需要下床活动,他都是最稳固的人形拐杖。
手臂环过她的腰背,承托着她大部分的重量,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他的步伐配合着她的节奏,缓慢而坚定,从床边到卫生间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无比耐心,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询问“疼不疼?”“慢点。”
产后最初的狼狈和尴尬,在他这里都被处理得无比自然和专业。
扶她坐到马桶上,在她需要时提供支撑。
为她拧好温热的毛巾,仔细帮她擦洗身体。
他的眼神坦荡而专注,只有心疼和怜惜,没有任何异样,极大地缓解了王小河的不适和羞赧。
门被轻轻敲响。李锐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激动和如释重负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红头的正式文件。
“师父!师母!好消息!调查组的正式处理意见下来了!师父彻底清白了!”
孟燕臣抱着刚吃饱奶的小晨曦正在拍嗝,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神瞬间锐利地投向那份文件袋。王小河也关切地望过去。
李锐快步走进来,将文件袋递给孟燕臣:“师父,您看!周维民、张明他们全栽了!双开!移送司法!您只是通报批评和书面检讨,恢复一切职务!医院也要彻底整改!”
孟燕臣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代表组织结论的红色文头和薄薄的几页纸上。
怀里的小家伙浑然不知外界风雨。床上的妻子正看着他,眼中带着询问、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孟燕臣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放这儿吧,等拍完嗝再看。”
他的反应让李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师父此刻眼里心里,只有怀里的奶娃娃和床上的妻子。
天大的消息,也得排在这些之后。
孟燕臣动作极其专业地给婴儿拍出奶嗝,确认他舒服了,才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儿子放回王小河身边的婴儿床里,仔细掖好小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拿起那份文件。
《关于仁济医院“星源计划”经费问题调查结论及处理意见的报告》
周维民,利用职权,授意张明伪造沟通记录、植入隐藏条款、规避监管流程,涉嫌贪污、挪用公款、诬告陷害。其行为严重违反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张明,直接执行周维民指令,伪造记录、篡改协议、配合资金违规转移操作,涉嫌贪污、挪用公款共犯,玩忽职守、伪造证据。给予开除公职处分,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徐明,涉嫌单位行贿罪、贪污罪、挪用公款罪,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锐进科技,涉嫌单位行贿罪,依法追究法律责任,永久取消其在本市医疗系统内的设备、耗材供应及服务投标资格。
孟燕臣同志,经调查,无主观违规故意,未参与或授意任何资金转移、利益输送行为,个人及亲属未从中获取任何经济利益。对其存在的程序性失察责任,予以通报批评,责成本人提交书面检讨,深刻反思在重大事项监管中存在的不足。
仁济医院,责成医院党委、行政领导班子召开专题民主生活会,深刻反思在干部监督管理、科研经费管理、廉政风险防控等方面存在的重大漏洞。对科研处进行彻底整顿,调整负责人,加强人员廉政教育和业务培训。
后续要求:第一,做好全院职工思想稳定工作,消除事件不良影响。第二,依法保障孟燕臣同志合法权益,予以澄清正名,为其开展工作创造良好环境。
……
至于裘家,文件未提及,但孟燕臣通过其他渠道得知,裘父已被相关方面约谈,裘予玫本人也在系统内受到了严重警告和调离关键岗位的处分。
孟燕臣将那份红头文件仔细地看完,起身走到床边,递给了正温柔注视着他的王小河。
“小河,你也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尘埃落定的释然,也有难以完全消散的沉重。
王小河抬起头,接过文件。
她没有先看,而是看了一眼孟燕臣的神情,然后才将目光投向那几页决定性的纸张。
她阅读的速度很快,目光精准地捕捉着关键词:
“彻底澄清正名”、“恢复职务”、“周维民移送司法”、“程序性失察,通报批评”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婴儿睡梦中发出的细微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李锐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洋溢着兴奋。
孟燕臣没有接李锐的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王小河脸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这场风波背后更深的东西。
王小河看完了,将文件轻轻放在被子上。
她抬起头,看向孟燕臣,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深切的关怀。
她轻声问:“程序性失察。燕臣,这个结论,你怎么看?”
孟燕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微凝,语气是惯常的冷静自持,却透着一丝疲惫和自省。
“组织结论客观。我确实有责任。过于信任流程和下属的专业性,忽略了人性之恶和权力倾轧下的操作空间。这是我的疏忽,检讨我会认真写。”
他的语气里没有委屈,只有就事论事的分析和对自己要求的严苛。
这份冷静背后,是24小时封闭询问的煎熬和把正在分娩的妻子牵扯其中的深深愧疚。
李锐张了张嘴,想说这怎么能怪您呢,但看着师父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小河却微微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燕臣,我不是问你这个结论公不公平。我是问,经过这件事,你怎么想?”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
“你差点背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差点在生孩子的时候失去丈夫的陪伴和支持。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周维民想往上爬,并且他恰好有能力制造出这些混乱和伤害。”
孟燕臣沉默着,下颌线绷紧。
王小河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所以,不要觉得抱歉把我卷进来。这不是你个人的错,这是身处这个位置必然会面对的战争。”
“你抱歉,是因为你之前或许还抱着独善其身,只专注于专业和管理的想法,但现实告诉你,不够。”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孟燕臣放在床边的手,那手指修长,此刻却微微发凉。
“孟燕臣,”她叫他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不要把这个战场,让给周维民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