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蛟寨大当家林蛟与二当家韦锋,如同嗅到血腥的沙狼,勒马停在五十步外。
月光惨白,勾勒出他们身后五十多名剽悍匪徒狰狞的轮廓。
一个形如残破獠牙的“缺月阵”无声铺开,森冷的箭头密密麻麻,全部指向那顶孤零零的帐篷,杀机在干燥的夜风里无声弥漫。
林蛟嘴角咧开一道残忍的弧线,眼中凶光暴涨,猛地挥手下劈,嘶吼撕裂寂静:“放箭!”
弓弦震响连成一片死亡的嗡鸣!
三轮箭雨,挟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嗜血的蝗群遮天蔽月,狠狠扑向那顶帐篷。
咄咄咄!密集的穿刺声令人牙酸,坚韧的篷布瞬间被撕扯得千疮百孔,内里的支撑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帐篷剧烈摇晃,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箭雨中抽搐。
箭羽兀自震颤不休,帐篷已彻底成了插满死亡荆棘的刺猬。
就在最后一支箭矢的尾音消散于夜空的刹那,帐篷破烂的底部猛地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掀起!
二牛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凶兽,骤然破土而出!
他双目赤红如血,浑身肌肉虬结贲张,早已蓄满暗青子的双手闪电般向空中一扬,口中迸出炸雷般的低吼:“着!”
刹那间,数十点致命的乌光以“漫天花雨”的霸道手法,撕裂黑暗,呼啸着罩向惊魂未定的群寇!
紧随其后,令狐冲与风笑的身影也如两道疾风般掠出。
令狐冲双臂展开,宽大的袖袍鼓荡如帆,无数金钱镖化作一片叮当作响的夺命金雨,泼洒而出。
风笑则沉腰坐马,双臂幻起一片虚影,沉重的飞蝗石破空尖啸,力道沉猛无匹!
暗器如雨点般砸入匪群,距离虽远,夜色浓重,但猝不及防之下,惨嚎声立时炸开!
噗嗤!噗嗤!利器入肉的闷响不绝于耳,血花在黑暗中凄厉绽放。
当场便有八九个倒霉蛋被击中咽喉、心窝要害,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原本还算严整的缺月阵瞬间如沸汤泼雪,彻底崩溃混乱!
“好!”二牛厉声长啸,眼中那恐怖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双剑铿然出鞘,雪亮的寒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直指阵中那身披大氅的身影:“师兄左翼,师弟右翼,给我撕开!中间那条老狗,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足下猛蹬,人已化作一道裹挟着滔天恨意的血色狂飙,不管不顾地直扑向惊怒交加的林蛟!
仇人当面,十载血仇灼烧肺腑,哪里还等得及师兄弟应答?
令狐冲与风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决绝的厉色。
此时分秒即是生死!
两人身形同时暴起,如两道离弦劲矢,毫不犹豫地依照二牛的指令,一左一右狠狠凿向混乱的敌群两翼。
岳不群自幼的严厉训诫早已刻入骨髓:江湖搏命,何来几十回合的缠斗?一线之差,便是生死之渊!武功高一线,便是高得没边!除非旗鼓相当,否则胜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数月来刀头舔血的江湖路,早已让三人对这铁律深信不疑。
对付眼前这些乌合之众,他们的武功便是碾压式的存在。
除了恒山剑阵那次小小的挫折,几近所向披靡!
二牛挟着风雷之势杀到林蛟马前!
林蛟刚勉力拨开几枚射向面门的暗青子,惊觉恶风扑面,抬头便见两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带着劈山断岳的狂暴气势,兜头斩下!
剑锋撕裂空气的尖啸摄人心魄!
林蛟亡魂皆冒,仓促间只来得及猛提缰绳,座下健马惊嘶人立!
剑光闪过,血雨飞溅!
嗤啦一声裂帛巨响,林蛟赖以护身的厚实大氅连同肩甲被硬生生劈开,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惨叫着从马背上翻滚栽落!
马失其主,惊恐嘶鸣着跑开。
群龙无首,本就混乱的匪阵彻底炸了锅!
令狐冲与风笑如虎入羊群!
剑光所至,残肢断臂横飞!
令狐冲身法灵动迅捷,长剑在左翼匪群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风笑剑势则大开大阖,力贯千钧,右翼的匪徒碰上他那沉重剑锋,非死即残,骨折筋断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三人合力,如同三柄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匪阵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哀鸿遍野!
就在这溃败的边缘,林蛟与韦锋这对积年老匪的狠辣与默契骤然显现!
林蛟摔落在地,尘土满面,却根本不去管那些哭爹喊娘的喽啰,眼中只有那索命的煞星二牛。
他一个翻滚避开二牛紧追的剑锋,反手拔出腰间沉重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刀环碰撞,哗楞楞一阵慑人心魄的乱响,刀光泼洒,死死缠住二牛。
而韦锋则极其默契地猛勒战马,稍稍脱离战圈,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厉声嘶吼,声音盖过所有混乱:“他娘的别慌!别跟那两个小崽子缠斗!向我靠拢!结阵!铁桶阵!快!”
这吼声如同给溺水者抛下的浮木。
惊惶失措的匪徒们眼见二当家还在,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哪里还愿意与令狐、风笑这两个煞神拼命?
纷纷连滚带爬,拼命向韦锋周围收缩。
刀盾碰撞,人挤人,人挨人,片刻间竟真的勉强聚拢成一个粗糙却厚实的圆形防御阵势,长矛从缝隙中探出,如同蜷缩起尖刺的铁桶!
韦锋眼神毒辣,一眼看出令狐冲那边因冲杀过猛,与风笑之间拉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空隙。
他立刻指着令狐冲嘶吼:“前排的!给老子射!射那个穿蓝衫的!压住他!”
嗖嗖嗖!数支羽箭带着厉啸,刁钻地穿过人群缝隙,直扑令狐冲面门和胸腹!
令狐冲正挥剑劈翻一个持刀悍匪,骤觉恶风袭体,心头一凛,长剑回旋格挡,叮当几声脆响,磕飞两支,身形却不得不为之一滞。
另一侧的风笑也遭到零星箭矢牵制,冲势顿时被迟滞下来。
“哼!”令狐冲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无惧,反而露出一丝早有准备的冷笑。
他与风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探手入怀,各自扯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搭扣!
哗啦啦——月光下,无数打磨得溜光水滑的飞蝗石、边缘锋利的金钱镖倾泻而出,在褡裢开口处堆积如小山!
这些小而致命的玩意儿,在混战乱斗之中,才是真正的收割利器!
“请你们吃顿好的!”令狐冲一声断喝,双手如穿花蝴蝶般疾扬!
风笑亦同时发力!
刹那间,密集的破空尖啸声压过了所有喊杀!
大把大把的飞蝗石、金钱镖,借着清冷月辉,如同两股致命的金属洪流,劈头盖脸地泼向眼前龟缩的铁桶阵!
“哎哟我的娘!”
“我的眼睛!”
“盾!举盾啊!”
惨叫声和金属撞击盾牌的爆响瞬间连成一片!
阵型边缘几个反应稍慢的喽啰立刻被打得头破血流,捂着脸翻滚倒地。
阵型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卑鄙!”韦锋气得目眦欲裂,眼角几乎瞪裂,破口大骂。
眼见那要命的暗器雨还在倾泻,铁桶阵眼看就要被这无赖打法撕开口子。
他当机立断,嘶声力竭地狂吼:“后队变前队!撤!快他娘的往荒草区撤!拉开距离!”
这撤退的命令清晰地传到了正与二牛生死搏杀的林蛟耳中。
林蛟心中焦躁,九环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一招刚猛无匹的“力劈华山”,金环震响如虎啸,刀光如匹练般直劈二牛头顶,口中爆喝:“给老子滚开!”
意图拼尽全力将二牛逼退,好抽身汇合。
然而二牛的双目已被刻骨的仇恨烧得一片血红!
父母惨死、全村被屠的血海深仇在胸腔里沸腾咆哮!
眼前这人,就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岂会被区区一刀吓退?
“林蛟!纳命来!”二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竟是不闪不避!
他迎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刀锋,身形猛地一旋!
左臂运足十成功力,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电,脱手掷出,直射林蛟心窝!
同时,右臂筋肉坟起,另一柄长剑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拦腰横斩!
完全是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林蛟骇然变色,头皮瞬间炸开,失声怪叫:“疯子!!”
电光石火间,他劈向二牛头顶的刀势强行扭转,刀锋斜撩,“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险之又险地将那柄飞掷而来的长剑磕飞!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
刀势未竭,借着这股力道顺势斜劈而下,狠狠斩向眼前二牛的腰腹!
这一刀快、狠、绝,正是“五虎断门刀”中最为凶残的杀招——“黑虎破门”!
若岳不群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失传已久的狠辣刀法。
但林蛟万万料不到,二牛身怀《九阴真经》上的绝世身法!
刀锋及体的刹那,二牛的身影诡异地一扭一晃!
原地竟似凭空多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二牛”!
一个保持着掷剑的姿态,一个正挥剑横斩!
林蛟那凝聚了毕生功力、志在必得的一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劈中了那个“挥剑横斩”的二牛!
“噗!”刀锋毫无阻碍地穿透虚影!
那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巨石砸碎,瞬间溃散消失!
真正的二牛,如同鬼魅般从左侧那道残影之后闪现!
他脸色因强行运使未臻圆满的“螺旋九影”而掠过一丝苍白,但眼神却亮得骇人!
借着林蛟一刀劈空的巨大破绽和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致命间隙,他手中仅存的长剑化作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抹林蛟毫无防护的咽喉!
这一剑,凝聚了十年血泪,至狠!至绝!
没有丝毫防守,只有同归于尽的惨烈!
生死一线!
林蛟全身的汗毛倒竖,冰冷的死亡触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但十年刀头舔血、替嵩山派干尽脏活的亡命生涯,早已将他的神经淬炼得如同钢丝!
越是绝境,那骨子里的凶悍和保命的本能反而被彻底激发!
“嗬啊——!”林蛟口中爆发出困兽濒死的狂嚎!
千钧一发之际,他竟将手中沉重的九环大刀当做撑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沙地一拄!
刀身深深陷入沙土!
借着这一拄之力,他整个身体以刀杆为轴心,以一个绝对违反常理的、狼狈到极点的姿势,上半身拼命向后仰倒,双腿离地猛地向前蹬踹!
一式被无数血战磨砺出的保命绝学——“白虎跳涧”,被他在这绝境中施展得淋漓尽致!
唰!二牛那柄凝聚了无尽恨意的剑锋,几乎是贴着林蛟仰倒的咽喉皮肤扫过!
冰冷的剑气割断了他几缕飞扬的鬓发,更在他奋力后撤的大腿外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滚烫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剧痛传来,林蛟闷哼一声,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借着蹬踹的反作用力,如同一个巨大的破麻袋,不管不顾地向后翻滚着,狠狠撞向韦锋刚刚集结起来、正欲撤退的铁桶阵!
阵中的韦锋早已默契十足!
他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战局。
眼见林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逃出生天、狼狈撞来,他立刻策马抢前半步,在林蛟身体撞入阵中的刹那,俯身探臂,一把死死攥住林蛟的腰带,爆喝一声:“起!”
硬生生将受伤的林蛟从地上提了起来,甩在自己身后马鞍上!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停滞!
“撤!快撤!”韦锋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躁,狠狠一夹马腹!
群寇如蒙大赦,立刻调转方向,护着两位当家,丢下满地死伤同伴,向着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无边无际的荒草区亡命奔逃,马蹄卷起漫天烟尘。
“老狗!哪里走!”二牛眼见仇人再次从剑下逃生,急怒攻心,体内因强运“螺旋九影”而翻腾不畅的内息更是火上浇油。
他喉头一甜,强行压下,就要提气运功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令狐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在耳边响起:“二师弟!冷静!穷寇莫追于险地!上马!用马追!”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蛟等人逃窜的方向,那片在月色下微微起伏的荒草甸子,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呼——!”二牛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暴杀意和翻涌的气血。
他看了一眼大师兄眼中那深沉的担忧和提醒,理智终于压倒了瞬间的疯狂。
他用力抹去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沫,声音因压抑而沙哑:“…对不住,大师兄!是我…是我冲动了!走!上马!追!”
最后那个“追”字,依旧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与不甘。
三人不再耽搁,翻身跃上早已备好的健马。
令狐冲一声唿哨,三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撕开夜色,朝着匪徒逃窜的方向狂飙猛追!
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空旷死寂的大漠上,卷起滚滚黄尘。
然而林蛟、韦锋这帮积年马匪的马术实在精湛得令人心惊。
他们胯下的坐骑,皆是多年来打家劫舍、精挑细选甚至劫掠商队得来的上等好马,爆发力与耐力都极为出色。
尽管二牛三人奋力催马,双方的距离却始终无法有效拉近,反而在匪徒们娴熟的控马技巧下,隐隐有被拉开一丝的趋势。
更令人烦躁的是,林蛟、韦锋并未一味奔逃。
奔逃途中,韦锋嘶哑的号令不时响起:“后队!转身!射!”
那些马术同样不弱的匪徒闻令立刻勒马回身,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搭箭!
嗖嗖嗖!虽然夜色深重,准头欠佳,但一轮轮零星的箭雨总是刁钻地射来,逼得二牛三人不得不或挥剑格挡,或伏鞍闪避,速度不可避免地一次次被迟滞。
一支流矢甚至擦着风笑的肩头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混账!”风笑低骂一声,扯下一块布条草草扎住伤口,眼中怒火更炽。
追逐在令人窒息的拉锯中持续。
东方天际,终于挣扎着透出一线鱼肚白,迅速晕染开来,将墨蓝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
荒凉的大地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清晰,前方那片广袤的枯黄草甸子,如同一片凝固的黄色海洋,无边无际地铺展到视线尽头。
韦锋再次回头,望着身后那三道如同附骨之疽般紧追不舍、在晨光中轮廓愈发清晰的身影,尤其看到二牛那双死死锁定林蛟、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因疲惫和暴怒而嘶哑变形,对着马背上脸色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的林蛟骂道:“他奶奶的!这三个小兔崽子属疯狗的?追了一夜还他娘的不撒嘴!老子是刨了他家祖坟还是宰了他爹娘?!”
林蛟死死咬着牙,大腿外侧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马匹剧烈的颠簸下,每一次震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半边裤管,黏腻冰冷。
他强忍着眩晕,声音虚弱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省省力气…咳…这不是寻常过节…这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失算了…本以为只是三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没想到…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三十来个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喽啰,眼中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片漠然的算计和毒辣。
既然后手已动,这些累赘…也留不得了。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痛楚与残忍的狞笑,猛地提高音量,嘶声对着周围的残兵败将吼道:
“弟兄们!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追了咱们整整一夜!真当咱们青蛟寨是泥捏的不成?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调头!进荒草甸子!老子请他们吃顿热乎的——‘烤山羊’!”
“嗷——!”早已被追得憋屈无比、如同丧家之犬的群寇,听到“烤山羊”三个字,眼中瞬间爆发出嗜血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那是他们用火攻陷阱不知烧死了多少仇家和商队的得意之作!
绝望的逃亡之路仿佛看到了尽头,前方那片看似无害的荒草,瞬间变成了埋葬追兵的绝佳坟场!
野兽般的嚎叫响彻荒原,残存的匪徒们爆发出最后一丝凶性,疯狂地鞭打着坐骑,一头扎进了那片在晨光中摇曳起伏、深不见底的枯黄草海,身影迅速被高耸的荒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