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飞耳中灌满了岳不群那句沉凝的话语，像块镇山石投入心湖。
华山！这两个字本身的分量，足以压住他狂跳的心。
他猛地吸了口混杂松针清苦与血腥锈味的空气，强行压下杂念。
眼前，两条悍不畏死的黑影如同跗骨之蛆缠斗上来，刀光翻卷，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这两人功夫不过二流。
可要命的是那全然不顾自身、只求撕肉的疯魔打法！
更如毒蛇悬顶的，是那个缩在战圈边缘、指缝寒芒闪烁的暗器手！
每当董飞剑锋堪堪递出，眼看就要抹喉，那蓝汪汪、淬毒的暗器便如索命蜂群，带着凄厉破空声，直扑他周身要害！
董飞心底咒骂，长剑不得不中途变向，手腕急抖，挽起一片密不透风的剑花。
“叮叮当当！”脆响声中，毒针被磕飞，溅在岩石上留下幽蓝痕迹。
就这一滞，两名杀手裹挟血腥气的合击又已悍然杀到！
一刀劈天灵，一刀扫腰腹！
董飞沉腰坐马，硬接两刀，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脚下碎石滚落悬崖。
余光扫过，岳不群那边更是险象环生，三名更强悍的黑衣人如铁桶将他死死围住，剑光刀影交织成死亡罗网。
指望援手？破局的钥匙，恐怕真攥在自己手里了！
他眼中厉色暴涨，丹田内力奔涌，剑势骤然提速！
剑光泼洒如暴雨，直逼左侧杀手要害。
那人被逼得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危岩边缘！
董飞瞅准破绽，长剑如毒龙出洞，直刺对方心窝！
快！狠！绝！
“嗤——！”又是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暗器破空声！
数点蓝芒呈品字形，分射董飞后心、脖颈与右腕！
时机恶毒至极！
董飞全身寒毛倒竖！
功败垂成！
他憋屈欲呕，却不得不再次撤剑回防。
“叮叮叮！”毒针被勉强荡开。
可那被逼入绝境的杀手和同伴岂会放过机会？
两人眼中凶光大盛，两柄长刀带着凄厉风声，一上一下，以更亡命的姿态反扑！
刀光几乎封死董飞所有闪避空间！
就在董飞苦战的同时，岳不群战团中心，一丝极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他紫衫染血，气息却沉凝如渊。
激斗中，他深眸掠过一丝天光——厚重的云层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燥热感悄然弥漫。
一股明悟如温泉淌过岳不群心湖。
朝阳一气剑！
他需要空间！哪怕一刹那！
灵台空明，直觉提醒：快了！
反击契机，就在云破天开瞬间！
他眼底紫气一闪，长剑陡然发出一声清越长吟！
剑势骤变，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
华山剑法“白云出岫”毫无花巧，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最强黑衣首领咽喉！
快如电光，狠似搏命！
“找死！”黑衣首领瞳孔猛缩，狞笑一声，竟不顾致命剑尖，鬼头刀卷起惨白匹练，悍然横扫岳不群左腰！
意图同归于尽，为同伴创造杀机！
另两名黑衣人果然抓住战机！
一刀高举力劈岳不群头颅！
一刀贴地疾扫双腿！
上中下三路刀光封死所有空间！
冰冷杀机瞬间将岳不群淹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只听他鼻腔一声轻哼，握剑手腕以不可思议角度猛旋！
长剑贴上了劈向他头颅的刀锋一侧！
“锵！”刺耳金铁交鸣！
岳不群竟借对方狂猛下劈之力，身形如落叶般腾空而起！
“金雁功”精妙身法“燕徊朝阳”施展到极致！
他向后上方急速倒掠！
“好机会！”蛰伏的暗器手眼中爆发出狂喜！
“射死他！”他嘶吼着，双臂疾挥，数点蓝汪汪毒蒺藜如索命毒蜂，瞬间笼罩岳不群腾空身影！
然而，岳不群比他想象的更快！更决绝！
身在半空，他猛地一扬手，将精钢长剑当暗器般灌注紫霞内力，狠狠掷向暗器手！
长剑离手，化作撕裂空气的紫电惊鸿！
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暗器手脸上狂喜冻结，化为无边惊骇！
紫光在眼前急剧放大！
他甚至来不及闪避！
“呃……”他喉咙发出模糊呜咽，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后颈透出的染血剑尖，带着满手毒蒺藜栽倒。
这仅仅是开始！
岳不群身体借着掷剑反冲之力，空中诡异拧身折转！
左手闪电般探向背后，“锵啷”拔出最后一把备用长剑！
毫不犹豫，灌注全身残余紫霞内力，朝另一名远程威胁者方向狠狠掷出！
长剑化作第二道追魂紫电！
“噗嗤！”利器入肉声！
另一名正掏飞镖的黑衣人心口多出血窟窿，软软瘫倒。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
两名夺命长剑已洞穿敌人咽喉心脏！
岳不群借掷剑反推之力，鬼魅般飘忽落地，位置恰好落在围攻董飞的两名杀手身后！
他两手空空，紫衫染血，气息急促，眼神冷冽如冰！
围攻董飞的两名杀手目睹岳不群雷霆手段，又见他失兵刃落点身后，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凶光！
岳不群手中无剑！天赐良机！
“杀了他！”两人嘶吼转身，两柄血槽长刀带着锐啸，如恶虎扑食，狂劈立足未稳的岳不群！
董飞压力骤减，心头却猛地一沉：“岳不群！”
想援手已来不及！
面对两柄夺命长刀，岳不群不退反进，右脚猛蹬地面，身体如离弦之箭射向左侧陡峭山壁！
即将撞壁刹那，右手五指如钩，闪电般在壁上一块凸起岩石缝隙中一探、一抓、一抽！
“铮——！”清越悠长、龙吟九霄的剑鸣响彻山道！
一道比之前任何长剑都要明亮森寒的剑光，竟被他从石壁缝隙中硬生生抽出！
剑身狭长，通体流转青白冷冽光泽，散发慑人寒意！
此剑一出，周围温度骤降！
就在长剑出鞘刹那，天地呼应！
岳不群身后厚重铅云，如同被无形巨手猛地撕开！
一道巨大璀璨的金色光柱，如神只审判之矛，轰然刺破云海，倾泻而下！
温暖、浩大、至阳至阳的万丈金光，精准笼罩岳不群！
沐浴煌煌天光中的岳不群，形象诡异震撼！
身周弥漫的疯狂杀气浓烈如地狱修罗！
然而，那璀璨纯净、至阳至刚的阳光，又如同神圣铠甲将他温柔包裹、镀上流动金辉！
极致的凶戾与极致的光明，在他身上形成妖异而神圣的矛盾统一！
“朝阳……一气剑！”岳不群冰冷声音，如九幽寒泉敲打每个幸存者心脏！
他双手握紧奇异长剑，缓缓举过头顶，剑尖斜指苍穹，接引煌煌天威！
仅存的五名黑衣人，当那温暖得几乎融化的阳光洒落身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如毒蛇攫住心脏！
阳光越是温暖，心底寒意越是刺骨！
“嗡——！”岳不群手中长剑剧烈震颤！
剑身青白光泽在浩荡天光灌注下，骤然爆发出刺目紫色豪光！
精纯极致的紫霞内力在至阳天光激发下，显化成实质剑气！
剑气如活物奔涌咆哮！
“斩！”岳不群吐出一个冰冷字眼，双手握剑，朝前方五名强敌悍然劈落！
一道纯粹到极致、宏大至极的紫色剑罡，如开天巨神之刃喷薄而出！
剑罡初始丈许，离剑瞬间疯狂暴涨，吸纳天地光明灼热！
刹那间，宽逾近丈、长达三丈、凝练如实质的紫剑虚影横亘山道！
剑身缠绕跳跃的金色阳光，紫金交织，煌煌如天神之怒，带着碾碎一切、净化一切的恐怖威势，当头碾下！
纯白阳光被磅礴紫色剑气彻底撕裂吞噬同化！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一剑光华！
“不——！”离岳不群最近的两名杀手只发出短促绝望惨嚎。
身体连同精钢长刀，在毁灭性紫色巨剑前脆弱如朽木枯草！
剑罡扫过，两人瞬间被紫金剑气吞噬撕裂碾为齑粉！
稍远三名一流高手亡魂皆冒，毕生功力灌注双腿，不顾一切向后飞退！
身法快至极致留残影！
然而，太慢了！
紫金巨剑速度超越认知！如决堤天河席卷而过！
其中两人护体真气如纸破碎，身体被无数道灼热锋锐力量贯穿撕裂！
意识湮灭，残破身体如破麻袋被剑气抛飞，撞上山壁血肉模糊！
唯一堪堪脱离核心碾压范围的，正是那名悍勇搏命的黑衣首领！
他凭借最高强功力最迅捷反应，在剑气及体最后关头贴着毁灭边缘滚出！
饶是如此，半边身体被逸散灼热剑气扫中，衣袍化为飞灰，皮开肉绽焦黑一片！
剧痛钻心！但他活了下来！
他强忍剧痛抬头，正见毁天灭地紫色巨剑消散，露出中心岳不群身影。
岳不群脸色呈现不正常紫金之色，拄着奇异长剑身形微晃，气息剧烈起伏，处在新力未生、旧力已竭的绝对虚弱期！
“就是现在！他力竭了！”黑衣首领眼中爆发出最后疯狂与狂喜！
唯一机会！杀死岳不群！
他完全不顾半边身体灼痛，喉咙发出野兽咆哮，用尽残余所有力气从地上弹起！
他以臂为轴，将厚背鬼头刀当巨剑，全身功力意志恨意凝聚刀尖寒芒！
刀势沉重如山，却带奇异穿透力，直刺岳不群心口！
赫然是嵩山绝技“万岳朝宗”！
刀未至，惨烈决绝、仿佛要将整座华山压来的恐怖气势锁定岳不群！
“万岳朝宗？！”岳不群瞳孔微缩！
他此刻气息未复，避无可避！
面对那凝聚敌人所有精气神的致命刀尖，岳不群脸上掠过一丝凝重，却不见慌乱！
就在刀尖距心口不足三尺生死瞬间，他右手猛然握紧剑柄！
五指瞬间蒙上浓郁紫气！
“紫霞神功！给我——崩！”
“咔嚓！”刺耳脆响！
那柄奇异长剑竟在岳不群灌注残余紫霞功力于剑身中段猛然炸裂！
数十块锋利碎片裹挟凌厉紫霞劲气，如破甲箭簇，朝近在咫尺扑来的黑衣首领面门暴射！
狠辣！诡谲！出乎意料！
“什么？！”黑衣首领双眼瞪得滚圆，惊骇欲绝！
如此近距，如此突兀！
他脑中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咆哮：刺下去！同归于尽！
他不闪不避，将最后力量灌注刀尖，速度更快一分！
可惜，他高估了承受力，低估了紫霞霸道！
“噗！噗！噗！”数声闷响！
最尖锐碎片带着紫霞余威，刺入黑衣首领双眼！
“啊——！我的眼睛！”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山道！
剧痛摧毁意志！
“万岳朝宗”出现致命颤抖偏移！
岳不群等的就是这一丝偏移！
他身体如风中弱柳，以毫厘之差险险侧身！
刀锋贴胸前紫衫划过，割裂衣襟！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鬼魅般探出，指尖拈住一块崩飞长剑碎片！
手腕轻抖，动作轻柔如拂去花瓣露珠。
那块锋利碎片，带着冰冷致命的优雅，悄无声息掠过黑衣首领颈侧动脉。
时间凝固。
黑衣首领前冲势头戛然而止。
布满血污、失去双目的脸上，疯狂凝固成错愕茫然。
鬼头刀“哐当”落地。
一道细密血线在他脖颈浮现、扩大。
“嗬…嗬…”他徒劳伸手想捂住喷涌的滚烫液体。
鲜血如决堤洪流染红半边焦黑胸膛，浸透脚下岩石。
他踉跄转了小半圈，面朝下重重扑倒山道，抽搐几下，不动了。
岳不群静静站立，微微喘息，紫衫血迹在阳光下更刺目。
他看也没看脚边尸体，握着仅剩半截、断口狰狞的长剑，缓步走向战场边缘。
目光落在一处乱石堆旁趴伏的身影，沾满尘土血块，轮廓似董飞。
岳不群走到近前，靴子踩碎石发出细微声响。
他停下，用脚尖不轻不重踢了踢那“尸体”后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喂，你死了没有？”
那“尸体”纹丝不动，过了几息，才极其轻微缓慢地蠕动一下。
接着，如同从最深沉噩梦中挣扎醒来，那人艰难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动作僵硬迟缓，沾满尘土的脸上混杂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正是董飞！
他除了灰头土脸、衣衫被剑气割裂多处，竟奇迹般无致命新伤！
原来，就在岳不群发动毁天灭地“朝阳一气剑”前刹那，他眼角余光捕捉到岳不群扫向他时极其隐晦又清晰无比的眼神——趴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董飞毫不犹豫，在剑气爆发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力气一个狼狈懒驴打滚，死死将自己扁平贴在冰冷粗糙华山石壁上，头深埋臂弯！
饶是如此，当紫金毁灭洪流贴他头皮呼啸而过瞬间，那恐怖灼热锋锐，仿佛冻结碾碎灵魂的死亡气息，依旧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死神镰刀擦颈而过的冰凉！
此刻捡回一命，全身肌肉仍不受控剧烈觳觫，牙齿咯咯作响。
岳不群看着董飞灰头土脸惊魂未定却无大碍的样子，脸上冰冷肃杀之气如春阳融雪褪去，换上一抹温和欣慰笑意。
他俯身，伸手在沾满尘土冷汗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力道很重，带着江湖汉子直接认同：“好兄弟！”
声音沙哑却清晰，“从今天以后，你就是我岳不群第一个朋友了。”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赞许，“连我那么隐晦的提示你都看得出，没想到，我们之间……还当真有些默契。”
“呼…呼…呼！！！”董飞急促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岳不群那带笑的“好兄弟”三字和拍在肩上的手，此刻像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一股强烈恶心感翻涌上来！
他猛一挥手，用尽全力狠狠拍开岳不群搭在肩上的手！
力道之大让岳不群手背发红。
董飞抬头，脸上混杂尘土汗渍恐惧，看向岳不群的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厌恶惊怒，活像吞了活苍蝇！
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咆哮：“放你娘的屁！谁他妈是你兄弟！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做你岳不群的朋友！”
他挣扎想站起，双腿却因脱力后怕发软，声音颤抖，“我的恩！早就报完了！两不相欠！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下山！”
他只想离这深不可测、手段狠辣、心思诡谲的伪君子越远越好！
华山一刻也不想多待！
“哈哈！”岳不群朗声一笑，仿佛那抗拒辱骂只是孩童任性。
笑声未落，他动作快如闪电，右手如铁钳精准有力攥住董飞正要挣脱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董飞感觉腕骨欲碎！
“董兄此言差矣！”岳不群笑容温和依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拉着董飞转身朝华山之巅走去，“山上……恐怕还有几个漏网之鱼，需要董兄这般好手再帮衬一二啊！”
他边说边抬头望天——那轮撕破云层、高悬中天、散发炽热光芒的骄阳，正明晃晃照耀华山，将山道血迹映得刺眼。
岳不群视若无睹，极其自然诚恳：“再说，董兄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山路陡峭，夜间行走太过危险。不如就在我华山简陋之处，委屈歇息一晚？”
他紧了紧攥着董飞手腕的手，力道传递“不容拒绝”，“明日一早，岳某亲自送你下山！绝不留难！”
睁眼说瞎话！
董飞气得几乎吐血，奋力挣扎，可体内真气早已耗尽，四肢酸软无力。
岳不群那随意一攥蕴含精纯内力如铁箍。
董飞残余力气在紫霞神功前如同蚍蜉撼树。
他被半拖半拽，踉踉跄跄身不由己朝云雾缭绕、藏着未知凶险的华山绝顶走去。
华山之巅，玉女峰前演武场，战斗早已结束。
空气中弥漫淡淡血腥味。
七八具黑衣人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青石地面，均被精妙华山剑法格杀。
场中站着几名持剑而立、面带疲惫却兴奋的华山弟子，郭老正指挥清理战场。
风清扬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只有细心观察，才会发现散落尸体旁被击落的奇门兵刃碎片，以及某些尸体咽喉、手腕要害处被石子击中的细微青紫痕迹——正是这些神出鬼没的石子，在华山弟子将遭致命伤害刹那，精准打偏敌人兵器。
攻上华山的黑衣人，如同闯进陷阱的困兽，在风清扬无形掌控和华山弟子剑网下沦为待宰羔羊。
当岳不群解决山道伏击者时，玉女峰战斗早已尘埃落定。
哦，或许……还有一个例外。
唯一幸存者杜虎，正以极其狼狈姿势挂在山脚下一棵歪脖子老松树枝桠间，彻底昏死。
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下山弟子在熹微晨光中发现这挂在树上的“奇观”。
当然，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