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药带回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清晰地预示着水下并不安宁。
接下来的几日,烽台司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陆烬依旧每日翻阅那些枯燥的卷宗,熟悉各烽火台的情况,偶尔跟着韩青的队伍外出巡检一些相对安全的烽燧。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棉袍,神情平和,与司内众人相处融洽,仿佛那日轻描淡写解决丙十七号难题的人不是他。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韩青等人对他多了发自内心的尊重,办事时会自然地征询他的意见。严烽分配任务时,也会将一些需要细致观察或判断的活计交给他。陆烬来者不拒,凭借着“心灯”那日渐敏锐的、对能量与环境变化的特殊感知,总能发现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细微隐患,或是提出更优化的维护方案。他在烽台司的威信,在点滴积累中悄然建立。
然而,陆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赵红药与雷豹会面之后,一种无形的、被监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开始萦绕不去。
并非明目张胆的盯梢。有时是远处街角一闪而过的、穿着普通军服却气息沉凝的身影;有时是他在查阅某些特定区域(尤其是靠近“烛龙”矿脉大致方向)的烽火台记录时,感受到的来自值房外似有若无的注视;甚至有一次,他在永冻城那有限的、允许低级军官活动的坊市购买一些日常杂物时,能隐约感觉到至少有三股不同的意念,从他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探究。
这些目光,有的冰冷如宇文炽,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则纯粹是评估与算计。
“看来,我们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戏台子’了。”夜里,陆烬对赵红药苦笑道。他坐在窗边,看似随意地望着外面,实则“心灯”微颤,正以那种奇异的能量场感知,捕捉着院落外围那些隐匿在黑暗与风雪中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监视者气息。至少有两人,分别藏在左右两侧的屋顶阴影与对面的巷口拐角,气息绵长,修为不弱。
赵红药抱着重剑,靠在门边,眼神锐利如鹰:“要不要我去把那几只‘老鼠’揪出来?”
“不必。”陆烬摇头,“他们愿意看,就让他们看着。我们越是坦然,他们反而越摸不清底细。打草惊蛇,反倒落了下乘。”他顿了顿,低声道,“而且,通过这些监视者,我们或许也能反推出一些信息。”
“比如?”
“比如,目前监视我们的,至少来自两方,可能三方。”陆烬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分析道,“一方气息阴寒,带着巡狩卫特有的那种铁血与漠然,大概率是宇文炽的人;另一方则更隐晦,气息中正平和,却带着军府体系内特有的那种‘规矩’感,可能是萧府主或苏判官那边,出于‘保护’或‘观察’的目的;至于第三方……若有若无,时有时无,带着一种……古老而腐朽的气息,我无法确定其来历。”
赵红药神色凝重起来:“宇文炽盯着我们不意外。府主那边派人也在情理之中。可那第三方……古老腐朽?会与雷豹背后的势力有关吗?还是与……‘烛龙’,或者寂灭寒潮本身有关?”
“都有可能。”陆烬目光深邃,“永冻城屹立北疆无数岁月,埋葬了太多秘密。我这‘万家灯火’的残响,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心灯’,或许不经意间,触动了某些沉寂的东西。”
他想起藏书阁中那些关于“赤帝”与古老时代的语焉不详的记载,想起父母战死北疆的迷雾,想起城主临终前提及的“烛龙计划”。自己仿佛无意中走入了一个巨大的棋局,而棋盘上的棋子与规则,他还远未看清。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赵红药问道。
“等。”陆烬吐出两个字,眼神却异常明亮,“以静制动,继续做好烽台司的本分。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同时,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红药,你那位雷叔那边,暂时不要主动接触,但若他再找你,可以适当透露一些我们在烽台司的‘日常’,尤其是……我对修复某些古老阵法、勘测地脉似乎有些偏好的信息。”
赵红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引蛇出洞?”
“是抛砖引玉。”陆烬纠正道,“看看我们对什么感兴趣,会引来什么样的‘玉’。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总比现在这样敌暗我明要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彻底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寒风灌入屋内,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漆黑的夜空,以及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视线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知道你们在,尽管看吧。
体内那盏“心灯”,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却将一股暖流坚定地输送到他的四肢百骸。
暗处的目光如影随形,但他陆烬,早已习惯了在阴影中前行。从霜叶城的市井,到这北冥军府的核心,他始终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是否站在光明下,而在于内心那点永不熄灭的微光。
只是,这永冻城的暗流,比他预想的还要汹涌复杂。那第三方的、带着古老腐朽气息的监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心生警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