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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在破庙捡到半副褪色的红绳,每晚与看不见的“人”玩翻花绳。

>绳结每次翻出不同图案:血月、枯井、扭曲的牡丹。

>村里老人说这是鬼戏子的索命绳,翻完九十九次就会被勾魂。

>第九十八夜,红绳翻出我的脸,绳上浮现“替死”二字。

>绝望之际,祖母临终前塞给我的另半副红绳突然发烫。

>两段残绳相接的瞬间,我看到了百年前的真相——

>教祖母翻花绳的绝代名伶,被嫉妒的祖母亲手勒死在这座庙里。

>红绳绞紧我脖子的刹那,祖母的声音在绳结里响起:

>“乖囡,翻花绳最要紧的,是学会解死结。”

正文

夏夜的风黏稠得化不开,闷得人喘不过气,像块浸透了汗水的破布,死死捂在脸上。我蹲在村东那座不知供奉过哪路神仙、如今早已荒废的破庙门槛上,目光呆滞地盯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爹娘走得早,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如今,祖母也躺在堂屋冰冷的门板上,一身浆洗得发硬的靛蓝寿衣衬得她脸像蒙了一层灰。村里帮忙操办白事的几个婶子,压低了嗓门的絮叨像恼人的蚊蚋,嗡嗡地往耳朵里钻:“唉,可怜见的,往后真成孤鬼了……”

一股无名火混着巨大的恐慌猛地顶上来,噎得我喉咙发紧。我猛地站起身,一头扎进身后破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想找个窟窿把自己埋起来。腐朽的木头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月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漏下来,惨白的一束,斜斜打在神龛前满是灰尘的供台上。就在那束光斑的边缘,有什么东西,暗红的一小团,在灰尘里微微泛着一点光。

鬼使神差地,我挪了过去,蹲下身。是半副翻花绳用的红绳,褪色得厉害,脏兮兮的,打结的地方更是磨损得毛糙不堪。绳子的一端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割断了,留下个突兀的、参差不齐的茬口。祖母也有一副红绳,油亮亮的,是她年轻时的心爱之物,翻出的花样能迷花人眼。眼前这半副破绳,孤零零地躺在这鬼地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我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绳结。就在指腹触到绳子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顺着指尖蹿了上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耳边似乎极轻地飘过一声女子的叹息,幽幽的,带着水汽,转瞬就被庙外聒噪的蝉鸣淹没了。

“谁?”我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庙里空荡荡的,只有残破的幡幔在穿堂风里无力地摆动,像垂死之人挣扎的手。是我听错了?还是……我低头看着静静躺在灰尘里的半副红绳,心跳得擂鼓一般。祖母走了,家里空得吓人。或许……这半副绳子,也算个伴儿?一种混杂着孤寂和莫名冲动的念头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握住一块烧红的炭,飞快地将那半副红绳抓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逃也似的冲出了破庙。那冰凉的触感,却像活物一样,牢牢贴在了我的掌纹里。

第一夜,我蜷缩在祖母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油灯的火苗昏黄地跳跃着,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影子。手里攥着那半副红绳,冰得指节都有些发僵。我试着回忆祖母教我的最简单的“面条”起手式。手指笨拙地勾住绳圈,翻、挑……绳圈套在指间,生涩地变换着形状。就在一个翻腕的动作完成的瞬间,绳圈猛地一紧!

不是错觉!那力道清晰地从绳子上传来,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另一双无形的手,正隔着虚空,稳稳地搭在绳子上,配合着我的动作,轻轻一拉一挑。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我差点失手把绳子扔出去。屋子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然而,指间的绳子却清晰地传递着那种被牵引、被协作的力道。它引导着我的手指,如同操纵提线木偶,翻、绕、勾、挑……动作竟异常流畅起来。绳圈在我指尖飞速变幻,最终定格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图案:一轮血红的、边缘毛刺刺的圆月,中心似乎还凝结着一滴浓稠欲滴的暗色。

那图案带着一股不祥的腥气,死死钉在我的视线里。我喉咙发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就在这时,一声极轻、极幽怨的哼唱,带着水乡特有的婉转腔调,仿佛贴着我的耳根,幽幽响起:

“月儿弯弯……照九洲……”

声音空灵飘渺,却带着砭骨的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子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猛地捂住耳朵,那哼唱却像钻进了骨头缝,挥之不去。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动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冰冷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只有那半副红绳上残留的诡异血月图案,仿佛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失魂落魄地晃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老人看见我,眼神都怪怪的。王婆子,村里最老、最懂些神神鬼鬼的老人,一把将我拽到树荫下,枯柴般的手指几乎嵌进我的胳膊肉里。

“丫头!”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惊惧的颤抖,“你印堂发黑,眼窝子陷进去,一股子阴气缠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衣兜里的那半副红绳。

王婆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褶子都绷紧了:“是那庙里的红绳儿?作孽啊!那是‘鬼戏子’的索命绳!怨气冲天,沾上就甩不脱!”她枯瘦的手指向破庙的方向,“当年那唱旦角的云裳,嗓子多好啊,跟百灵鸟儿似的,人又生得俊俏,十里八乡谁不爱看她的戏?后来……后来就是在这破庙里,被人勒死了!用的就是她天天缠在手腕上翻花绳的那副红绳!死得惨啊,舌头吐得老长,眼睛瞪得……”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鬼戏子?索命绳?云裳?勒死?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绳子是她怨气所化!”王婆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会缠着你,每晚跟你翻花绳,翻一次,它就吸你一口阳气!等翻够九九八十一次花样……你的魂儿就被它勾走,去替那云裳填了枉死城的缺!到那时,它就自由了,再去祸害下一个人!丫头,听婆一句,赶紧把它扔回那破庙去!有多远扔多远!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婆子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扔掉?那每晚牵引我翻绳的冰冷触感,那幽幽的哼唱……它们会放过我吗?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我,但心底深处,一丝更可怕的念头却像毒藤般悄然滋生——如果……如果我真的翻完了呢?会不会……反而能见到祖母?这个念头荒谬又疯狂,却带着致命的诱惑,让我浑身冰冷。

夜,又一次沉重地压下来。我坐在床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那半副红绳静静地躺在手心,冰冷,沉重。恐惧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我的骨髓。扔掉它的念头无数次涌上来,又被那“见到祖母”的虚幻念头死死按住。最终,颤抖的手,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绳子。

当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凉的绳圈时,那股熟悉的、无形的牵引力立刻缠了上来,比昨夜更清晰,更不容抗拒。我的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翻动起来。绳圈在惨淡的月光下飞舞,扭曲,每一次变化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恶意。今夜翻出的图案,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壁上似乎还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图案定格的刹那,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腐烂的淤泥味猛地钻进我的鼻孔,呛得我几乎窒息。

“井儿深深……葬奴身……”

那幽怨的戏腔如跗骨之蛆,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后颈。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站在了那口枯井的边缘,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只要再往前一步……无边的寒意包裹了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我知道,它在计数。九十八……距离那索命的终点,只差一步之遥。

第九十八个夜晚。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我坐在床上,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窗外一丝风也没有,连最聒噪的虫子都噤了声,死寂压得人胸口发疼。那半副红绳,此刻在我手中重逾千斤,冰冷的触感几乎要冻僵我的手指,又隐隐透着一股灼人的邪气,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逃?能逃到哪里去?王婆子惊惧的眼神,老人们讳莫如深的叹息,还有这绳子本身透出的邪性……它早已缠上了我的魂。我甚至有种错觉,即使把它扔到天涯海角,那股牵引的力量也会在下一个夜晚准时降临,操控着我的手指完成那致命的翻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终于,那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触感,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毫无征兆地再次缠上了我的指尖!来了!它迫不及待了!

我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控制,僵硬而迅速地勾、挑、翻、绕。红绳在昏暗的油灯光下疯狂地舞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只留下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残影。每一次绳圈的变幻,都伴随着一股更刺骨的寒意侵入我的身体,仿佛连血液都要冻住。那无声的牵引力粗暴地拉扯着我的手指关节,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终于,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红绳在指尖绷紧,凝固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图案。

那是我自己的脸!

绳圈扭曲盘绕,诡异地勾勒出我的五官轮廓——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绳结,嘴巴是一条向下弯曲的、僵硬的弧线。每一根构成面部的绳索都清晰可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又充满了非人的诡异。这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正对着我无声地狞笑。

更恐怖的是,在这张绳结组成的“脸”下方,两根细细的红绳如同蘸饱了鲜血的笔锋,清晰地扭曲缠绕成两个狰狞的大字:

替死!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从头到脚,连骨髓都冻成了冰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冻结。替死!它要我死!就在下一夜!它要我的命去填它的怨!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灭顶。完了……祖母……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窒息般的绝望感几乎将我彻底吞噬的瞬间——“嘶啦!”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的声响,从我贴身小衣的暗袋里猛地迸发出来!同时,一股灼烫的热浪隔着薄薄的衣料,狠狠烙在我的心口!

剧痛让我猛地一缩,几乎是出于本能,我颤抖着手,伸进暗袋里摸索。指尖触到一团异常滚烫的硬物——是它!祖母咽气前,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塞进我手里,又反复叮嘱“贴身放好”的那个小布包!我一直以为里面是祖母仅存的、舍不得花掉的几枚铜钱或是什么不值钱的老物件。

布包已经被里面东西的高温烫得有些发焦。我哆嗦着,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一层层剥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粗布。

里面没有铜钱。

只有另外半副红绳!

同样是陈旧的红色,但磨损得相对轻些,绳子的质地似乎更柔韧些。它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仿佛刚从烈火中取出,通体透着一股不祥的、暗红色的光晕,绳结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疯狂地渴望着什么。

与此同时,我手中那半副来自破庙的冰冷红绳,仿佛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热源,猛地剧烈震颤起来!那冰冷的触感瞬间变得如同寒冰地狱,绳子上浮现的“替死”二字更是红得刺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两段断绳的茬口处爆发!

“嗖!”

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甚至没看清动作,那两段分离了不知多少年的红绳,如同两块被强力磁石吸引的磁铁,断口精准无比地对撞在一起,牢牢地、天衣无缝地咬合了!

就在两段红绳相接的刹那——“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混合着滚烫与刺骨的冰寒,如同决堤的狂涛,猛地顺着相接的绳身,狠狠冲进了我的脑海!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无边无际旋转的、破碎的光影和凄厉的声浪!

光影飞速旋转、凝聚……

一个年轻得让我几乎认不出的祖母,梳着油亮的大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脸上带着羞涩又兴奋的红晕,正趴在破庙那早已倒塌的后窗框上。她踮着脚,眼睛亮晶晶的,痴迷地望着庙里。阳光穿过破败的窗棂,照亮了庙内空地上一个旋转的身影。

那是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松松绾住,几缕发丝随着她的旋转拂过雪白的颈子。身上是素雅的月白戏服,水袖翻飞,身段袅娜得如同风中嫩柳。她一边轻轻哼着婉转的戏腔,一边灵巧无比地翻动着手腕上的红绳。那绳子在她葱白的指尖仿佛有了生命,翻飞流转,变幻出蝴蝶、花朵、甚至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阳光跳跃在她纤长的手指和那红绳上,画面美得让人窒息。年轻的祖母看得入了迷,眼中全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崇拜和向往。

光影扭曲……

年轻的祖母终于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靠近了那个如月中仙子的女子。“云…云裳姐……”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女子闻声回头,那是一张怎样明艳动人的脸,眼波流转间,仿佛盛满了整个春天的笑意。她看到祖母手里笨拙地捏着几根草绳,噗嗤一声笑了,声音清脆如银铃:“喜欢翻绳?来,姐姐教你!”她自然地拉起祖母的手,将那副油亮的红绳轻轻套在祖母粗糙的指间。她的手指温软细腻,耐心地引导着祖母僵硬的手指勾、挑、翻……“这里,这样绕过去……对啦!这叫‘喜鹊登枝’!”阳光暖暖地洒在她们身上,庙里回荡着云裳温柔的指导声和祖母笨拙却开心的笑声。那一刻,破败的庙宇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光影骤然阴沉、冰冷……

画面猛地切换!依旧是破庙,但时间仿佛已是深夜。没有阳光,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破洞漏下,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诞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年轻的祖母躲在半塌的神像后面,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万状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庙中央,不再是那个明媚如春的云裳。她的戏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发髻散乱,脸上带着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丝。她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美丽的脸庞因极度的恐惧和屈辱而扭曲。她面前站着一个醉醺醺的粗壮男人,村东头有名的二流子,满脸横肉,眼睛赤红,正淫笑着一步步逼近。

“跑?往哪儿跑?小娘皮,装什么清高?跟了老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喷着酒气,油腻的大手伸向云裳。

“滚开!畜生!”云裳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愤怒,她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瓦片胡乱挥舞着。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被激怒了,猛地扑上去,狠狠掐住了云裳纤细的脖子!云裳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脸迅速涨成了紫红色。她的眼睛因缺氧而暴突,死死地、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哀求,望向了神像后祖母藏身的方向!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穿透了黑暗,狠狠刺在祖母身上。

祖母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懦弱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双手死死抱住头,听着外面云裳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听着那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得意的狞笑……她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只要不发出声音,那可怕的场景就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没了声息。祖母哆嗦着,一点点、一点点地探出头去。

月光下,云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她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直勾勾地“看”着神像的方向,脸上凝固着最后那一刻的怨毒与不甘。那个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祖母连滚爬爬地冲过去,颤抖着手去探云裳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息也没有了!巨大的恐惧和愧疚瞬间击垮了她。她瘫坐在冰冷的尸体旁,浑身抖得像筛糠。怎么办?被人发现她在这里,会不会被认为是帮凶?或者……干脆就是她杀的?流言蜚语会像刀子一样杀死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云裳垂落在冰冷地面的一只手上。那手腕上,还松松地缠绕着那副油亮的红绳——云裳最心爱的红绳,曾经那么温柔地教她翻花绳的红绳。一个疯狂而邪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进了祖母被恐惧和自私占据的脑海!

不能让云裳这样“清白”地死!必须……必须让大家觉得她是自己……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死的!必须撇清自己!

祖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她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云裳手腕上那副红绳的两端,狠狠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云裳自己纤细的脖颈上!她咬着牙,身体因用力而扭曲,将那绳结死死地勒紧,勒进那原本就带着掐痕的皮肉里,直到绳子深深嵌了进去!然后,她像扔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一样,猛地将那红绳从中间狠狠一扯!

“嗤啦!”坚韧的红绳应声而断,只留下半副还死死勒在云裳的脖子上,另一段被祖母紧紧攥在手心,绳子上沾满了云裳的血和……祖母自己的汗。

做完这一切,祖母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被自己亲手“加工”过的尸体,眼神空洞而麻木。月光下,云裳脖子上那圈深嵌的红绳,和她死不瞑目、充满无尽怨恨的眼睛,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所有的光影和声音如同潮水般轰然退去。我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遍,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胃里翻江倒海。真相!令人作呕、冰冷刺骨的真相!那个温柔教我翻绳的祖母形象轰然倒塌,碎裂成满地沾着血污的残渣。她不是守护者,她是凶手!是懦夫!是栽赃者!是这一切诅咒的源头!而这副红绳,这纠缠了我九十八夜的索命之物,它所有的怨毒,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牵引……都找到了源头——那指向神像后方的、死不瞑目的怨毒目光!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在我脑中炸开!那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撕扯灵魂的嚎叫!是云裳!是积聚了百年、被至亲背叛、被残忍嫁祸的滔天怨毒!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怨毒的尖啸撕裂的瞬间,脖子上猛地一紧!冰冷!坚硬!滑腻!仿佛一条冬眠初醒的毒蛇,带着刻骨的仇恨,瞬间缠上了我的脖颈!

是那副完整的红绳!

它不知何时已自动从我手中飞出,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那坚韧的绳体带着百年沉积的阴寒戾气,死死绞住了我的脖子!巨大的、非人的力量猛地收紧!

“呃!”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眼前金星乱冒,耳膜嗡嗡作响,肺部火烧火燎,像要炸开!我拼命地用手去抠,去抓,指甲在冰冷滑腻的绳子上徒劳地刮擦着,却如同蚍蜉撼树!那绳子越收越紧,勒进皮肉,仿佛要直接切断我的喉管!死亡的冰冷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嗬…嗬……”我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有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意识开始模糊,视线变得血红一片。云裳扭曲怨毒的脸和祖母年轻却因恐惧自私而扭曲的脸,在我濒临涣散的瞳孔里交替闪现。

就在我眼前彻底发黑,意识即将被绞断的最后一刹那——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从遥远的时光深处、又像是直接从那绞紧的绳结本身里钻出来的声音,猛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清晰无比:“乖囡!”

是祖母的声音!不是记忆中慈祥的呼唤,而是带着一种急切、一种沉重如山的复杂情绪,一种……近乎哀求的严厉!

“翻花绳最要紧的,是学会解死结!”

解死结!

这三个字如同黑暗中劈下的惊雷,瞬间劈开了我混沌濒死的意识!祖母的声音!祖母临终前的叮嘱!那塞给我布包时枯槁却异常用力的手!还有……还有她弥留之际,躺在病榻上,神志已经不清,双手却一直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那绝不是翻出花样,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反复缠绕又试图解脱的指法!她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房梁,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反复复……

当时我以为她是糊涂了,在玩孩童时的游戏。现在,这濒死之际,那无意识的动作碎片、那反复的无声唇语,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起!

解死结!这就是她最后要告诉我的!是她用生命最后一点气力刻下的烙印!

求生的本能和这最后的明悟如同火山般爆发!被勒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凭着对祖母弥留之际那些无意识动作的模糊记忆,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动了起来!

不是向外撕扯!不是去抠那勒入皮肉的绳子本身!而是……而是顺着那绞杀的力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极其古怪刁钻的指法,猛地刺入绳圈与脖子之间那狭窄得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勾!不是向外,而是向内!

挑!不是挣脱,而是缠绕!

绕!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绳圈与滚烫的皮肤之间飞速穿梭,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嵌入那绞杀之力的缝隙,每一次勾挑都像是在与那怨毒冰冷的意志进行着无声的搏杀。汗水、泪水混合着脖子上被勒破渗出的血水,糊满了我的手指,滑腻不堪。脖子上的绞杀之力越来越强,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那怨毒的尖啸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还我命来——!”

“你这懦夫的孽种——!”

云裳的嘶嚎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我的手指在巨大的压力和滑腻的血汗中,几乎要失去知觉。不!不能停!祖母那沙哑的“解死结”三个字,如同最后的灯塔在狂涛骇浪中摇曳!

最后一步!一个极其别扭的、需要将小指以一种几乎折断的角度反向旋入绳圈深处的动作!我咬着牙,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气,狠狠一旋!同时,手腕猛地向下一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紧绷的弓弦被巧妙卸力松开的摩擦声,在我颈边响起。

那死死嵌入皮肉、带着百年怨毒、几乎要将我颈椎勒断的红绳,骤然一松!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绞杀之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了!

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张大嘴巴,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脖子上火辣辣地疼,被勒破的地方温热的血缓缓流下。那副完整的红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邪异的力量,软塌塌地滑落在我的胸口,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褪尽了所有怨毒后的……平静的温热。

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一缕青灰色的晨光,怯生生地透过糊着破麻纸的窗棂缝隙,挤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朦胧的光带。尘埃在光带中无声地浮沉。

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目光落在胸口那副完整的红绳上。它静静地伏在那里,黯淡无光,像一条筋疲力尽的蛇。两段曾经分离百年的残绳,在靠近绳结的地方,严丝合缝地相接,形成一道浅浅的、却无比牢固的接痕。

绳子上,那些曾经沾染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它们不再仅仅是云裳的血。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那道接痕附近颜色最深、最暗沉的一小片污渍。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

那不是单纯的血污。

在微光下,那暗褐色的污渍,极其细微地、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了两个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几乎无法辨认、却深深烙印在绳结深处的字——祖母的闺名。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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