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公主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小皇叔那双平日总是笑眯眯，此刻却锐利如冰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睿亲王连珠炮似的质问，那些尖锐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劈开了她被嫉妒和愤怒蒙蔽的心窍。
她开始飞快地回想：流言是前天晚上才开始在贵妇圈里悄悄传开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昨天午后，那个一向与她交好、最会揣摩她心意的张侍郎夫人就来拜访，看似无意地提起旧事，又“恰好”说认识个老家在荒城那边的老妇人，或许知道些内情……
然后，今天一早，那稳婆就“恰好”被送到了她别院门口！
一切都太顺了，顺得像是有人精心铺好了路，就等着她这条愤怒的鱼咬钩！
而她，竟然就这么傻乎乎地闯了进来！
只想着撕破吴伯庸的假面，毁了那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布芙，却完全没想过，这把火会烧得多旺，会烧向何方！
冷汗瞬间浸透了朝阳公主的里衣，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之前那股不管不顾的疯狂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和羞耻。
她不是赢了，她是成了一枚被人用完即弃的棋子，一枚险些捅破了天的蠢棋子！
睿亲王看着她瞬间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鄙夷更甚，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声音却冷得掉冰碴子：
“现在想明白了？晚了！你委屈？
吴伯庸混账，你大可以回宫向皇上哭诉，求皇上给你做主！
你可以用公主的身份压他，用宗室法规治他！哪怕你闹着要和离，皇上看在一母同胞，你是他亲姐的份上，也会替你考量！”
他向前逼近一步，庞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可你选了最蠢的一种！闯金銮殿，揭疮疤，把这家丑、把这足以动摇军心国本的隐患，血淋淋地摊在全天下人面前！
就为了逞一时之快，为了在你恨的人身上出气？”
睿亲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愤怒：
“你就不想想，布芙若因此被猜忌、被夺职，甚至……北焰军会怎么想？边境将士会怎么想？
这消息传到西兀，元天甯会不会笑得从马上摔下来？
你这是在帮你的仇人递刀子，捅你自己的家国！你这脑子，还不如你养的那只狸猫！”
句句诛心，字字见血。
朝阳公主浑身颤抖，眼泪混着冷汗流下，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睿亲王不再看她，转身面向御座，胖手持着笏板一拱，肃容道：
“皇上！此事绝非偶然！有人利用朝阳无知，精心设局，其心可诛！
臣恳请皇上，立刻派人缉拿今日怂恿朝阳闯殿、以及献上所谓‘人证’的一干涉案人等，交由大理寺严刑审讯，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他顿了顿，冷冷地扫了一眼瘫软在地的朝阳公主：
“至于朝阳，身为一国公主，不思为国分忧，反因私愤搅乱朝纲，几误军国大事，其行可恶，其心当诛！
虽为皇室至亲，亦不可轻饶，请皇上依律重重惩处，以儆效尤！”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殿下众生相——惶恐的朝阳，面如死灰的吴伯庸，强压怒火的吴老将军，闭目沉思的项太傅，以及一众噤若寒蝉的朝臣。
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蕴含着帝王之怒：
“准睿亲王所奏。
羽林卫，即刻拿人！
朝阳公主，褫夺封号，禁足公主府，无朕旨意，永世不得出府半步！
定南侯吴伯庸，欺君罔上，私德有亏。
念你戍守南疆有功，护持公主二十载辛劳，从轻发落：罚俸三年，罢去每年六个月回京伴驾特权。”
圣旨一下，如同惊雷炸响。
朝阳公主彻底瘫软在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睿亲王今日这番怒斥，不仅骂醒了愚蠢的公主，更将这潭浑水下的暗流，彻底搅到了明处。
就在朝阳公主被拖下殿去，吴伯庸面如死灰，整个朝堂被“布芙身负敌国血脉”这一惊天事实震得喘不过气时，那个胖乎乎的身影，再次发声。
他圆润的脸庞上满是肃穆，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异常坚定，扫视全场，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
他走到御阶之下，并未下跪，而是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臣愿以亲王爵位、以项上人头，为忠勇伯布芙担保！”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亲王爵位担保，这几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皇室颜面全都押了上去！
睿亲王不顾众人惊骇的目光，继续朗声道，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忠勇伯布芙是何许人？是自羌州边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是凭军功一刀一枪挣到忠勇伯爵位的猛将！
她守北疆，平西兀，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为我大夏江山烙下的忠印！
她麾下北焰军儿郎的性命，有多少是她从鬼门关抢回来的？罕盟一战，冲锋陷阵，九死一生！
此等忠勇，若因血脉之疑而遭猜忌，岂不让天下将士寒心？岂不正中敌国下怀！”
他环视一周，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那些眼神闪烁的官员：
“今日，有人拿血脉说事，攻讦功臣！试问诸公，我大夏立国，靠的是血统纯正，还是文治武功？
靠的是猜忌内耗，还是君臣一心，开疆拓土？
若论血脉，在座诸位，谁家祖上没有与外族通婚往来？莫非都要揪出来查个底朝天吗！”
他再次转向御座，掷地有声：
“陛下！臣坚信，忠勇伯，无论其身世如何，其心在我大夏，其志在保境安民！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若她真有异心，何必在平川与西兀死战？何必为我大夏流尽鲜血！
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勿因小瑕而掩大瑜，勿中敌人离间之计！
北疆安危，系于一线，此刻若动摇军心，无异于自毁长城！”
睿亲王这番慷慨陈词，情理兼备，气势磅礴，尤其是他以亲王之尊做出的惊天担保，瞬间扭转了殿内压抑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