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两个老头死死盯着秤杆上的星花。
“哈哈哈!”吴老将军仰天大笑,“我家哮天重了二钱!身强体壮,这才是为将之本!”
项太傅须发皆张,怒道:
“蠢材!犬之优劣,岂在膘肥体壮?重在神韵!神韵!你懂不懂?!”
两个老头吵得面红耳赤,而两只小狗崽早已滚作一团,互相咬着耳朵,对他们主人这场惊天动地的比拼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布芙在一旁看的脸直抽抽,她是不是不该让两个老头养狗崽,给两个夫人姐养会不会好点,现在还能要回去不?
“大孙女,你说,谁的狗崽养的好?”
“对,你给评评,要公正。”
“啊?啊。”
布芙看着那两团除了吃就是睡,刚刚能睁开眼睛的肉疙瘩,挠了挠鼻子,憋出一句:
“二位老爷子,它们俩还没一斤重,目前最大的成就就是——活着。
依我看,算平手。
等它俩戒奶了,能自己吃食之后,再论高低可行?”
“滚,滚,滚,显着你了,还跟老夫玩一碗水端平?”
“就是,一边待着去,你是谁大孙女?怎么里外不分呢?”
布芙被两老头撵走了,这下彻底不用担心两只小狗崽能不能活的问题了,她得担心它俩会不会被两个老头惯上天的问题了。
几日后,项太傅七十大寿。
布芙天未亮就来了太傅府,一头扎进后厨,揉面、抻面、熬汤,极其用心的做了一碗长寿面。
布芙想不出送什么样的寿礼能表达她的心意,还是温柔提议,不如亲手做碗长寿面,太傅定会喜欢。
布芙觉得这主意相当不错,于是,去将军府老赵头那苦学了三天。
那三天,厨师老赵被布芙折磨的有点想死一死。
那碗面被小心翼翼地端上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种近乎“莽撞”的丰盛。
青花大海碗里,汤色是略显浑浊的浅酱色,想来是汤底未能完美调和的结果。
汤面之上,阵容堪称豪华:
一枚煎得边缘微焦,形状不算太规整的荷包蛋卧在正中,蛋黄是溏心的,颤巍巍地半凝着,像是随时要流淌出来。
蛋旁是好几片切得厚薄不一的酱褐色卤肉,几乎铺满了半碗面,看得出是极力想给足分量。
肉片旁边,挤着三条通红的大虾,两颗饱满红润的卤香菇,两棵烫得有些软塌的翠绿小青菜,甚至还有几段冬笋和数粒红枸杞子。
这些本不属于传统长寿面的食材,此刻都热热闹闹地汇聚一堂,仿佛下料的人唯恐不够吉祥,不够滋补,恨不能将所有的美好祝愿都堆砌其中。
面条是手擀的,一根到底,绝无中断。
粗细却不大均匀,有的地方宽如一指,有的地方又细些,能看出手法的生疏,稳稳地盘在碗中,是十足十的长寿寓意。
这根面被妥帖地埋在丰富的浇头小山之下,只在边缘处露出些许身影。
整碗面热气腾腾,香气混杂着鸡汤、卤肉、香油、和一点点或许是不小心手抖多点了的醋味,扑面而来。
这绝非厨艺老手能端出的,讲究层次与留白的长寿面。
它太满,太实在,太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满满当当地塞进这一碗里。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不下厨的人,调动了全部心思,手艺笨拙却全神贯注,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沉甸甸的心意。
项太傅拿着筷子,在那丰饶得几乎不知该从何下筷的面碗前停顿了片刻,眼睛、眉毛都弯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先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烟火气的鲜香,然后大手一挥,筷子精准地夹住那根面的一头,痛快地捞起,连汤带料,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那吸溜面条的声响,便是对这碗面最高的赞美。
一碗面吃了个精光,项太傅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有些撑得慌,不自觉的用手轻轻揉了揉撑圆的肚皮,满心欢喜。
项太傅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暗紫色云纹锦袍,端坐主位之上,拈须等着自家儿孙行礼拜寿。
项炯领着一妻一妾磕过头,说过贺词,呈上贺礼之后,就轮到了四小只。
四小只今天打扮的都很喜庆,齐刷刷的跪在地中间,初冬寒凉,孩子们都穿上了夹袄,有些笨重,而小四最小,胳膊腿最短,他的袄子最厚,跪在那里还未磕头,就往前栽。
逗的大家哈哈大笑,布芙笑的最是没心没肺。
项太傅一指布芙:“别在那哈哈啦,傻子一样,和他们跪一块,给老夫磕个头。”
“得嘞!”
布芙乐颠的跪在四小只后面。
四小只显然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连叩首的幅度和起身的时机都分毫不差,动作流畅得如同一个人。
布芙跟着他们的节奏行礼,但总是慢半拍,很是突兀。
为首的小老大率先开口,声音清朗,字正腔圆:“孙儿恭祝祖父,福如东海长流水!”
小老二紧接着跟上,语调平稳:“寿比南山不老松!”
小老三年纪稍小,声音还带着点稚气,但吐字清晰:“松鹤延年春常在!”
小老四最后收尾,小手一拱:“笑口常开乐逍遥!”
四句贺词,吉祥顺溜,押韵工整,显然是精心编排的“节目”,既显孝心,又带点孩童式的卖弄,引得满堂主仆颔首微笑,目光慈爱。
跪在四小只侧后方的布芙,原本只是依着太傅的吩咐安静叩头,没料到四小只整了个“固定流程”。
四小只念得行云流水,她正暗自赞叹,整个厅堂却在那第四句贺词尾音落下后,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期待般的寂静。
几乎所有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几分好奇与善意地,落在了这位突然加入的“大孙女”身上。
布芙顿时傻在那。
她全然不知还有这“接龙”的环节,脑中忽的一片空白,那些吉祥讨喜的贺词,这一会儿,一句也想不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情急之中,凭着本能和最朴素的愿望,脱口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