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张秀儿正哄着小儿子喝药。
孩子昨天在外头吹了会儿风,晚上就发起热来,大夫开的草药喝了一天也不见好,小脸烧得通红,无精打采地靠在母亲怀里。
“乖,把这点药喝完,娘给你吃糖。” 张秀儿柔声哄着,把药碗递到孩子嘴边。
孩子却偏过头,皱着眉哼唧:“苦…… 不吃。” 连平时最爱的糖都提不起兴趣,小嘴抿得紧紧的。
张秀儿无奈叹气,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林呈,声音带着焦虑:“今日什么时候扎营?孩子不肯吃药,我想熬点姜汤水给他暖暖身子。”
“再往前走走,找到合适的地方就休息。”
林呈走近马车,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还是滚烫的,“怎么还在发热?药一点都没喝?”
“只喝了两口就推开了,怎么哄都不肯再喝。” 张秀儿急道。
“没事,等会儿休息的时候我来喂他。” 林呈低声道, 他空间里还有感冒颗粒,孩子这是风寒引起的感冒,混在水里喂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好。
雪花越下越大,落在人身上没多久就化了,渗进衣服里,透着刺骨的凉。
队伍里没人有半分喜悦,只剩满脸忧虑 , 若是在老家,这时候早就开始在家烤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也就是现代人说的猫冬,哪会像现在这样在风雪里奔波?
接下来几个月天寒地冻,本就不适合赶路,更别说林氏一族男女老幼几百口人,总不能在冰天雪地里硬扛着南下。
路面即将结冰,到时候滑溜溜的,牲口走一步摔一步,人也差不多,根本没办法再赶路。
几个老爷子就忧心忡忡地找到林呈,围在他身边叹气:“这雪越下越大,土地也快冻硬了,不能再走了!”
“再走下去,老人孩子扛不住,真要冻死人的!”
林呈也早有此意,与几位老爷子商量片刻,最终定了主意:在附近找个落脚点过冬,等明年开春再继续南下。
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有人眼尖看到了炊烟,指着右前方激动的大喊:“你们看!有炊烟,那边有人住。”
众人精神一振,当即决定去这里借宿。
林呈带着二十来个壮年汉子去探路,其余人在原地等待。
可走进村子,众人渐渐觉得不对劲,换做平常的村子,看到二十多个陌生壮汉,必定会戒备地出来盘问,可他们都走到村中间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安静得有些诡异。
林呈走到右手边第一户人家门口,敲响大门,语气客气地询问:“有人在家吗?我们是过路的旅人,想问问路,顺便借个地方避避雪。”
连问了几声,门内都没有回应,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试着推了推门,单扇木板门 “吱呀” 一声就开了。院子里散落着几件破旧家具,三间土坯正房静悄悄的,厚厚的茅草屋顶下,破了一角的窗户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走进屋内,里面只剩几件倾倒的旧家具,榆木桌柜歪在夯土地面上,用手一摸,满手灰尘;原本连着灶台的土炕冰凉,炕上的席子和被子都不见了,露出斑驳的泥坯。
“这家人怕是搬走了。” 林呈猜测。
除了院角茅棚下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栋房子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林呈刚出院门,其余探路的人就陆续过来汇合,有人脸上带着惊恐:“我去的那间空房子里有死人,像是被人砍死的!”
“我去的那间也有,冻得硬邦邦的!”
“带我去看看。” 林呈沉声道。
众人走到一户人家,映入眼帘的是屋檐下蜷缩着的一具老人尸体,早已冻僵,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你们再去其他屋子看看,有没有活人!” 林呈吩咐道。
众人分散开来搜寻,结果却让人心里发寒。
整个村子里,除了五家房子从里面反锁、敲门无回应之外,其余屋子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就藏着尸体,连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无一例外,这些房子里的粮食、衣物都没有了,只剩空荡荡的屋子和散落的桌椅板凳、粗瓷瓦罐,只有各家菜园里的蔬菜还顽强地生长着,透着几分生机,还有院角堆着的柴火没被带走。
林呈带着人一路走到之前看到炊烟的那户人家,可此刻屋子静悄悄的,之前看到的炊烟早已没了踪影 ,想必是村里人看到陌生人进村,赶紧灭了火躲了起来。
“我们是过往的旅客,只想借碗热水,没有恶意!” 林呈让人大声喊,可屋里依旧没有动静。
他又提高声音道:“我们想找人打听点事,若是愿意告知,我愿付五斤粮食做酬谢!”
半晌后,其中一间屋子的门终于开了条缝,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探出头,隔着门问:“你…… 你说的是真的?真给五斤粮食?”
“绝不骗你。” 林呈点头。
老婆婆犹豫片刻,指着林呈道:“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不准靠近,都走远点!”
林呈跟着她进屋,屋里烧着炭火,红彤彤的火苗散发着暖意,他赶紧把冻僵的手伸到火边烤。
老婆婆坐在炕沿上,慢慢说出了村子的遭遇。
这里是保定府大册营镇下辖的借夜岭村,往前就是怪石林立的象山山脉 ,
那里的路全是裸露的岩石,自古就有 “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 的说法,商旅若天黑前翻不过山岭,便需向村里借宿,村子也因此得名。
可这地方地处涿州、洙水、满城三县交界,近几年成了官府都不管的 “三不管” 地带。
前不久,象山上的土匪下来洗劫,把村里的大多数人掳走了,还杀了不少反抗的人,她是提前躲在菜窖里才没被发现,侥幸逃过一劫,现在村里没剩几个人了。
老婆婆没细说家里还有谁,也没叫家人出来见客,只盯着林呈,眼神里满是催促 ,显然是惦记着那五斤粮食。
“老人家贵姓?” 林呈问。
老婆婆却别过脸,没回答,显然还是戒备。
林呈见状,放缓语气道:“你们村里青壮没了,若是再遇到土匪,仅凭剩下的几个人,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们是从北方逃荒来的,想在村里的空房借住一个冬天,我们人多,还能帮着抵御土匪。”
这话看似商量,实则是通知 ,无论她同意与否,林呈都决定住下来。
老婆婆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愁色更浓了。
林呈又安慰道:“您放心,我们都是良民,不会欺负弱小,只是借住空房,待到明年春天就离开。劳烦您把这事儿告诉村里剩下的人,我就不一一上门拜访了。”
老婆婆迟疑着点了点头。
林呈当即让人把承诺的五斤粮食送来,又叫了一百多个流民过来清理空屋。
把冻僵的尸体抬到村外挖坑埋了,打扫干净屋子,统计可用的房屋数量。
最后算下来,村里有七十栋空房,林氏一族每家分一栋,吴冬山的队伍分二十栋,郑甲、郑乙的队伍分二十栋。
房子收拾干净后,众人欢天喜地地搬了进去 ,终于有了安稳的住处,这个冬天总算不用在风雪里漂泊了。
没多久,家家户户的屋顶就冒出了炊烟,房子原主人留下的柴火正好派上用场,省了不少麻烦。
林呈一家分到了一栋相对好点的房子 。
这房子好在门窗没有漏风,屋顶的茅草还是新鲜的颜色,没发黑发烂,能遮雨挡雪,屋内也没有漏雨的痕迹,最重要的是,有六间正房和一间堂屋,足够一家人住。
不过这六间房里,只有两间有土炕,另外两间是木床,还有两间原本是杂物间和粮仓。
林呈这房分到一间有炕的房间和一间杂物间。
有炕的房间让张秀儿、张惠兰带着四个孩子住,六个人挤在炕上有点局促。
林老头就找了几块木板,在炕边扩建了一块,几人勉强能睡下。
林呈把杂物间收拾出来,搭了张木床,带着还没成家的侄儿林世安住在这里。
床铺好后,林呈随便洗了把脸就躺下了 , 忙活了一天,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
杂物间阴冷潮湿,冷风从房梁的缝隙里灌进来,比在外面睡窝棚还冷。
林世安冻得受不了,总把脚往林呈怀里凑,林呈扒开一次又一次,最后实在没辙,干脆把被子全让给了他,自己从空间里取出睡袋裹住 。
第二天一早,他在林世安醒来前把睡袋收了起来,没让他发现异常。
打开房门,外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没厚到能遮住地面,泥土的颜色还能从雪下隐约透出。
隔壁房间传来小儿子林世钧的哭声,林呈赶紧敲门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热了?” 昨天睡前,他明明把感冒颗粒混在姜糖水里喂孩子喝下了。
张惠兰在屋里回道:“没发热,是醒了没看到他娘,闹脾气呢。”
“秀儿呢?”
“早起去厨房做饭了!”
林呈松了口气, 孩子刚生过病,正是需要安全感的时候,醒来没看到娘,难怪哭得这么伤心。
他道:“你把他抱出来,我带他去找他娘。”
没多久,张惠兰就把裹成 “小团子” 的林世钧抱了出来。
林呈接过孩子,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放心下来。
“爹!” 林世钧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小脑袋往林呈怀里蹭了蹭。
林呈的心都快化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咱们去找娘。” 一路上,他还指着路边的雪景跟孩子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张秀儿正和大嫂王氏带着几个侄儿媳妇在厨房忙活,两口灶里都烧着大火,厨房里水汽蒸腾,一点都不冷。
灶台上的锅是自家带来的,比原本的灶台口小了些,她们就找了几块石头垫在灶台上,免得锅掉下去。
这会儿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她们正一勺一勺地舀出热水,倒进木盆里清洗锅碗瓢盆。
林呈抱着孩子站在厨房门口,林世钧已经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指着厨房里的灶台咿咿呀呀地说话 。
他现在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大多数时候林呈都听不懂,却还是耐心地应着:“对,那是灶台,娘在做饭呢。”
“等会儿就能吃饭了,不急啊。”
张秀儿见了他们爷俩,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就把他抱出来了?不多睡会儿?”
“醒了没看到你,哭着要找娘。” 林呈道。
张秀儿伸出刚刷过锅底的黑黢黢的手,无奈道:“我现在没空抱他,你先哄一会儿,等饭做好了就好了。”
林呈点点头,抱着孩子去村里转悠了一圈。
正好遇到巡逻队换班,林守信带着几个人从村口方向走来,看到林呈,赶紧问好。
“昨晚没什么异常吧?” 林呈问。
林守信道:“没外人进村,就是村里剩下的那些人,约莫有十几个,半夜偷偷出来过一次。”
“哦?他们出来做什么?” 林呈好奇。
林守信和身边的几人忍不住笑了:“做什么?趴在各家的门口听动静,听了大半夜才回去 , 估计是怕咱们有坏心,想探探咱们的底。”
因为没发现他们有闯进门的意图,巡逻队也就没拦着。
“没事就好。” 林呈又问,“吴冬山和郑甲、郑乙那边怎么安排的?没闹矛盾吧?”
他们各自分了二十栋房子,郑甲那边人多,还都是单个的居多,不是一家子一家的人,怕是不好分。
“没打起来。” 林守信道,“最后是抓阄定的,有几个人不服气,被郑家兄弟教训了一顿,就老实了。”
林呈看他们几个困得直打哈欠,道:“我知道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抱着孩子在村里又转了一圈。
这村子地处丘陵地带,三面环山,只有正面是昨天来的路 ,从路上一眼就能看到村子,难怪会被土匪盯上。
他心里盘算着:得找机会在进村的路上设下埋伏,不然等土匪再来,麻烦就大了。
正想着,怀里的林世钧开始嗦手指, 到了孩子该吃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