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水安排好厂里的事务带小娟去上海，临行前，特意嘱咐阿美，一定要关注设备更新与生产衔接，阿美说你放心带嫂子去吧，这边的事你不要操心。阿美没有和大水说那三个主机厂应收款收不到的情况。
大水走后，阿美雷厉风行，将一个月的设备购置、更新、升级及生产衔接做了份详尽到小时的时间节点和责任人计划，并召集了钱大中和各车间负责人、技术骨干开会，条分缕析，不容置疑地布置下去。
安排好一切，阿美去了一趟铜雕厂，过了一天，带着宏海厂硬管总成、管接头和软管总成样品，以及父亲李建设原来带去催债的两名干将，踏上了去北海厂和另外两个主机厂的行程。
第二天下午到达北海厂，正巧田过军厂长在办公室。阿美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田过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搓着手说：“哎呀，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上次他来，我在外面出差，没能好好接待，真是过意不去，太失礼了！”
“我爸也常提起您，”阿美声音清亮，笑容得体，“说您魄力十足，又极重情义，在这样艰难的时候还能稳住这么大一个厂子，非常不容易！”
“哪里哪里，跟你爸比，我差得远呢……”田过军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光彩照人的阿美吸引。眼前的女子，不像来讨债的，倒像画报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那份从容优雅，让他这老国企都感到一丝局促。寒暄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田叔，”阿美适时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亲昵，“能赏脸让侄女请您吃顿便饭吗？厂子里好些事，我这个新手真想当面跟您这样的前辈取取经呢！”
“应该我请你！哪能让你破费！”田过军连忙说，视线在阿美明艳的脸庞上流连。
“田叔，您就别跟侄女客气了，”阿美浅浅一笑，眼波流转，带着不容拒绝的真诚，“给我个机会孝敬前辈，也让我好好请教您，行吗？”
田过军心头一荡，实在不好再推辞。
晚上，在北海市一家顶级外资酒店的私密包厢。水晶灯倾泻柔光，丝绒沙发环抱意大利真皮。整墙巨幕江景如流动的画卷，银质餐具映衬着骨瓷的温润鎏金。低音弦乐如丝如缕，管家躬身布上晶莹的鱼子酱，静候这场微妙的会面。阿美款款步入，月光白真丝立领衬衫妥帖地收进炭灰窄身半裙，九分剪裁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线纤巧脚踝。祖母绿方扣腰带束出盈盈一握的利落腰线，珍珠耳钉在低挽的乌黑发髻边闪着温润光泽，尖头麂皮高跟鞋踏在厚软的波斯地毯上，悄然无声，却步步生莲。
田过军看得几乎忘了呼吸。眼前的阿美，哪里是记忆中老李那个青涩的闺女？分明是月宫仙子下凡，那份高贵、精致、干练糅合出的魅力，像醇酒般让他有些醺然欲醉。 阿美问田过军喝什么酒，田过军有些心不在焉：“随…随便。”
“那我们来点法国红酒吧，田叔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阿美声音轻柔，却带着掌控节奏的从容。
酒过三巡，气氛渐暖。阿美适时说明来意。
“小美啊，”田过军放下酒杯，长叹一声，借着几分酒意，目光更肆无忌惮地落在阿美姣好的侧脸和优美的颈线上，“你田叔苦啊！现在的国企，唉，你也知道……难，太难了！”
“我知道，田叔！”阿美站起身，袅娜地走过来为他添酒，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开来，那曼妙的身姿和撩人的气息让田过军心头一热，眼神都有些迷离起来。 “我也知道您顶着多大的压力，非常不容易。”
阿美坐回自己位置，神色瞬间变得专注而专业，那丝柔美被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取代，如同宝剑归鞘，锋芒内敛却更显分量。
“我不让田叔为难。这次来，我带了些我们宏海新做的样品，田叔您是行家，是权威，恳请您拨冗看看，给我们指点指点，提提改进的建议！我们最需要您这样的专家意见！” 她一抬手，两名随从立刻将样品恭敬地摆上桌面。
田过军定了定神，收敛心神，仔细端详。只见冷拔无缝钢管内壁镜面处理，光滑如鉴；扣压式接头覆盖着均匀的达克罗防腐镀层，泛着冷硬的光泽；四层钢丝缠绕软管规整坚韧，赫然标识着SAE 100R16At标准；双o形圈冗余密封结构设计精妙；50mpa脉冲测试零泄漏的标识更是硬实力的证明。
“好！好！”田过军眼睛一亮，连声赞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欣赏，“这是你们做的？水平很高啊！”
“是的，田叔。”阿美微笑，带着自信。
“之前听你爸在电话里提过，没想到做得这么好！”田过军由衷地说，看向阿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那点旖旎心思暂时被专业上的震动压了下去。
“田叔，”阿美抓住时机，语气诚恳，“贵厂的工程机械正好需要这类顶级配件。这次我来，一是真心向您请教，二来，也希望能有机会为贵厂提供支持，看看我们双方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哦？怎么个合作法？”田过军看到如此优质的配件，兴趣大增。
“您看这样行不行？”阿美条理清晰，“我知道国企现在资金周转压力大。我们供应这些硬管总成、接头和软管，另外，一个月后，我们自主研发的新型齿轮泵、叶片泵、柱塞泵也会下线。田叔，我敢向您保证，品质绝对是国内领先水平！我们提供这些核心液压件，货款结算，”她顿了顿，清晰地说，“不用贵厂支付现金。”
“不用付现金？”田过军一愣，这正是他最大的心病。
“对，”阿美肯定地说，“货款，用贵厂生产出来的装载机抵付。”
“用产品抵货款？！”田过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的方案！“真的可以？”
“完全可以！”阿美斩钉截铁。
“太好了！合作！必须合作！”田过军欣喜若狂，巨大的压力仿佛瞬间卸掉大半。
“田叔，”阿美展颜一笑，如春花绽放，那份明丽让田过军又是一阵失神，但这次，欣赏中已无杂念，更多是长辈对出色晚辈的喜爱。 “这次见到您，侄女真的很高兴。临来前，我特意准备了一件小礼物，就当做侄女对您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推辞。”
田过军好奇地看着她。
阿美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礼盒，轻轻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用青铜精心复刻的温度计，造型正是他和李建设母校——江北工业大学的老校徽！他颤抖着拿起，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徽记，再翻到底盖，赫然刻着他当年的学号！礼盒下层，是一本精心装订的手稿档案。他翻开泛黄的扉页，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竟然是几十年前，他在宏新厂实习时，一笔一划手绘的齿轮泵设计图！纸页边缘已经磨损，但那熟悉的笔迹和略显稚嫩的线条，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充满理想和汗水的青春岁月！
田过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嘴唇哆嗦着，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图纸上自己年轻时的签名，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半晌，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顺着他不再年轻的脸颊滑落。他紧紧攥着那枚校徽温度计，又抚摸着图纸，喉头哽咽，声音沙哑破碎：“这……这礼物……太……太重了！小美……谢谢你！谢谢你啊！” 这声“谢谢”，饱含了被理解的释然，被珍视的感动，以及对过往岁月的无限追忆和愧疚。
阿美看着田过军真情流露的样子，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
“小美！”田过军猛地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决心，“你这次来，叔叔收获太大了！上次怠慢你爸，是我不对！我……我向你爸道歉！厂里是困难，但再难，”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安排财务，先解决一百万老款！你明天直接找供应科老张签合同！以后我们长期合作，就用产品抵货款！我田过军说到做到！” 此刻，他看着眼前聪慧、得体又重情重义的阿美，那份最初的惊艳早已化为深切的欣赏和长辈的慈爱，仿佛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侄女。
阿美心中大石落地，由衷喜悦：“田叔，太感谢您了！为我们真诚的合作，干杯！”
“干杯！”田过军豪迈地站起来，一饮而尽。
第三天，带着北海厂的承诺和合同，阿美又信心满满地奔赴了另外两个主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