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几步便到了付把头的住处。棉帘一掀,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付把头正靠在铺着厚褥子的炕头,手里捏着个烟袋,见他们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老爷子,今儿精神头不错啊。”江荣廷走过去,往炕边的凳上坐,“给你带来个后生,赵亮,你瞅瞅,中不中?”
赵亮赶紧上前,规规矩矩作揖:“见过付老把头。”
付把头眯着眼打量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皱纹堆成一朵花:“这孩子面善,眉眼周正,是个好后生。”他拍了拍炕沿,“坐,快坐。”
江荣廷瞅着这情形,心里松了口气:“赵亮啊,往后好好跟着老爷子,他这是看你对眼了。”
赵亮脸有点红,挠了挠头:“我看老爷子也亲,跟家里爷爷似的。”
“这眼缘啊,比啥都金贵。”付老把头磕了磕烟袋,“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忽然看向赵亮,眼里带着点郑重,“这往后,我还真得好生教你。等你学精了看金脉的本事,免得哪天我这老骨头一蹬腿,这身手艺就绝了后。”
“那可是好事!”江荣廷赶紧推了赵亮一把,“老爷子要传你手艺,还傻站着?快跪下拜师啊!”
赵亮这才反应过来,“哎”了一声,“咚”地跪在炕前,额头往地上磕得实诚:“徒儿赵亮,拜见师父!”
付老把头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忙伸手去扶:“起来起来,好孩子。”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块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纹路,“这是我年轻时看第一口旺井时留的,给你了,算个念想。”
赵亮双手接过,铜片冰凉,却烫得他心口发热,眼圈都红了:“谢师父!”
江荣廷在一旁看着,跟庞义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炭火盆里的火“噼啪”响,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连窗外的风声,都好像柔和了些。
转过天,大青沟的范老三突然来碾子沟拜山门。江荣廷摸不清他的来意,当即召集各位团总头领去会房议事。人到齐了,纷纷落座——江荣廷坐在大堂中央,宋把头挨着他坐,众人分坐两旁,范老三则垂手站在堂下,身上的粗布褂子洗得发白,倒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沉稳。
“江把总,宋把头,各位团总。”范老三抬眼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下范老三自知对碾子沟、对各位罪过深重,便是杀头,也绝无二话。可江把总留我一命,这份情,让我更是无地自容。”他深吸一口气,腰弯得更低,“我范老三枉活三十余载,今日愿以这条捡回来的性命,报效金帮总会,只求往后想起这桩事,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宋把头在一旁抹着胡茬,沉吟片刻开口:“范兄弟方才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早听说,你原是书香门第出身,是被官府那伙狗官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金沟。”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只是你要投奔碾子沟金帮,这名分上……怕是不好安排。毕竟前阵子刚动过刀枪,弟兄们心里头难免有疙瘩。”
范老三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叠得整齐的纸卷。“宋把总放心。”他指着纸卷,“大青沟现在还有枪五十杆了,弟兄还有六十多个;井子三十四口,金工六百多名——这些,全数交归金帮总会统管,账册都在这儿,半点不含糊。”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江荣廷,“在下范老三,对名分绝无奢求,只求留在总会效力。哪怕是牵马坠镫、喂马做饭、把卡放哨,全凭总会发落。”
宋把头看向江荣廷,点头道:“看得出范兄弟是个实诚人。荣廷,你瞅瞅,这事咋说?”
江荣廷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堂下的范老三,又看了看两旁的团总——有人面露迟疑,也有人带着审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是想给三哥一个机会。那我就再往前递一步,大伙听听行不行。”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沉稳有力:“三哥既愿交出大青沟的产业,足见诚意。前阵子的恩怨,是被佟世功那伙人挑唆,咱金沟的弟兄,不该记恨自家人。”
“依我看,”江荣廷顿了顿,目光落在范老三身上,“就请范大哥带着原来的弟兄,和咱们的人一起守着大青沟到碾子沟的地界。一来,你熟那边的地形;二来,也让弟兄们看看你的实心。至于名分高低,往后凭功劳再说——大伙觉得如何?”
堂下静了片刻,朱顺先开口:“把总说得在理,都是被逼到这份上的人,能合到一块儿,总比窝里斗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连方才面露迟疑的,也松了神色。
江荣廷见众人松了神色,又道:“不过光是守地界不够——大青沟的井子、弟兄们的生计,得有个能拍板的人盯着。范大哥熟路熟门,又知那边的脾性,我看就请范大哥当大青沟的团总,统管那边的事。”
“哎,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范老三猛地抬头,眼里先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愧色,喉结急促地滚了滚,额角渗出点汗,“江把总,在下是待罪之人,前阵子刚和弟兄们动过刀枪,岂能担此大任?怕是镇不住场子,也寒了碾子沟弟兄的心。”
“范大哥不必谦让。”江荣廷语气沉稳,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要是管不好大青沟,我随时能换别人去。但眼下,没人比你更熟那边的井子、路径,还有弟兄们的脾性。”
坐在末位的庞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顾虑:“把总,大青沟向来是收份子过活,要是日子久了,他们恢复了元气,范团总手里有了枪、有了人,万一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怎么办?”他说着,往范老三那边瞥了眼,带着几分审视。
范老三点点头,攥紧了拳头,转向江荣廷和宋把头,语气恳切:“庞义兄弟既有此虑,我范老三倒想应下这差事,不负把总心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愿把全家老小接到碾子沟安置,就在会房附近租个院子住。在下孤身赴职,大青沟的事,全凭总会调遣——这样,各位能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