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两位护院扛着大袋小袋回来,闻见院里的药味,忙问候一声张花的身子骨。
毕竟是拿人手短,两人只顾着明显身体不好的张花,愣是没往郭妡身上想。
夜晚,东厢房里。
郭妡疼得冒冷汗,但她一声没吭。
换了几个小面包后血量渐小,她垫上最厚的一个,裹上被子躺在炕上。
西南并不流行睡炕,但张花的身体状况导致比一般人畏寒,郭泰又有些风湿,睡炕就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今晚东厢的暖炕烧得火热,她又弄了个汤婆子煨着肚子,舒服了不少。
换下的血带,荷盈和华姝用一早准备的防水布袋装好。
明日她们走了,张花自会处理。
次日一早,郭妡上了浓妆,掩盖气血失调的苍白脸色。
又穿上一身黄绿相间的织锦华服,戴上县主赐下的赤金首饰。
推门而出时,恍若神妃仙子般叫人挪不开目光。
山南与张家村直线距离三十里,马车走大道,却有七八十里,需要至少两三个时辰。
所以她们没时间耽搁,揣着张花一早准备好的早餐,迅速上船出村。
“爹,娘,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们。”
她站在船头,没说其它让人伤感的话,离别本就是让人伤感的事。
二老也只是挥手与她告别,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这时候,华姝探出头。
“郭郎君和张大娘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我家娘子,否则提头来见!”
“……”郭妡侧眼,无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
这姑娘才学到个“头”字,延伸学习了几个成语,还真让她找到场合卖弄。
有华姝一番忠肝义胆的宣誓,船头岸上都笑盈盈的。
出村的水路顺流而下,比来时节省了不少时间。
码头边,四舅舅和五舅舅已经亲自套好马车,给郭妡塞了一匣子金珠,也是挥手告别。
清晨出发,风雨无阻,到山南土司府邸时正巧赶在巳时末尾。
山南土司府邸因山制宜而建,受中原王朝影响,格局是大弘官宅的形式,建筑风格又偏山民的样式。
除了几座主要建筑,其余都是木壁茅屋,也有几栋吊脚楼,府邸里遍植竹子、芭蕉等绿植和不少月月红。
郡公府的车没挂家徽。
只是这时代,能坐得马车的都不是普通百姓,且是装饰华丽的马车。
山南土司府门外迎宾的是土司长子长媳,见到这辆马车,带着众人迎上来。
待看到盛装而来,华光照人的郭妡,两人齐齐怔住。
土司长子名唤莫元望,是个皮肤黝黑的高大青年。
穿着中原王朝的衣裳,发式是山南的绑头。
上半部分扎了四条辫子,用一条三色布绳从额头一路绑到脑后,固定住几条辫子,剩余的头发披散着。
山南男人,脑袋上的辫子数量是身份的象征,他们遵循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的秩序统治山民,以五为尊。
所以,身为族长的土司五条辫子,少族长和大祭司四条,长老三条,以此类推,直至只能绑个没辫子的滑溜溜的脑袋。
而土司的长媳叫潘拾月,是山南另一边接壤的石西土司的女儿。
入乡随俗,她做一身山南女子装扮,身穿最隆重的白色缠枝花纹青衣,头戴银架鲜花冠,看起来分外清丽。
但两人脸色都有些怪异。
郭妡落落大方打招呼,“莫大郎,潘大娘子安好。”
莫元望怔怔的,下意识拱手作揖,“郭妹妹有礼。”
有的人,就是有一句话搞尴尬气氛的本事。
郭妡抬眼,意味深长扫过夫妻二人的脸。
莫元望后知后觉,潘拾月脸色微青,看郭妡的眼神跟防贼似的。
郭妡叹气,何必如此。
她和莫家还有生意上的来往,可对莫元望却避着三年未见。
如今梳着妇人发髻而来,这不很明显已经再无可能吗?
不过,潘拾月防着她多年,看她不顺眼也有多年,也许是条件反射吧。
“妹妹也是你能叫的?”潘拾月越想越气,掐了莫元望一把。
莫元望已经意识到不妥,却不好意思当众承认,嘴硬道:“都是幼时叫起的,娘当初不也想认她做义女吗?”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潘拾月更来气,“你娘那是没替你求娶到她,就退而求其次,人家不也没答应吗,就你还当个真!”
说着干脆揪住莫元望的耳朵,狠狠拧一把。
莫元望真有些挂脸了,待要反击,府里叮叮当当出来一位少女。
山南已婚女子戴银架鲜花冠,未婚的则是银铃冠,凸显一个灵动活泼。
少女瞥一眼郭妡,挽住潘拾月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哼声道:“可不是,咱们山南土司家可要不起给人做妾的女儿。”
她说完,门前一阵清风拂过,所有人被风噤声,现场落针可闻。
后来的宾客刚刚探出头,下轿不是,不下也不是,全都堵在一处,被迫听这场官司。
荷盈气急了,冷着脸,为郭妡深感冒犯,厉声质问:“敢问,这就是山南土司府的待客之道吗?!”
“我们可没敢高攀川州刺史!”少女扬头,叮铃一阵作响,演都不演,十足鄙夷的斜视郭妡。
莫元望即便觉得她很失礼,奈何耳朵还在自家妻子手中,只爱莫能助看一眼郭妡,便低了头。
这就是男人,只会惹祸,不会消灾。
郭妡早有心理准备会遇到刁难。
和山南土司一家结识,是山南土司夫妇去张家村求丰产稻种,那年她才七岁,莫元望也不过十岁,两家就此有了交往。
后来听说郭泰办学给孩童启蒙,土司夫妇就将两子两女都送到张家村求学,四个人在张家村住了半年,直到郭泰被乡学请走。
土司家里并非请不起夫子,送他们来不过是要他们多学些实用的新东西罢了。
只是莫元望注定让土司夫妇失望,他是个纯纯的恋爱脑,打小就不可救药。
跟着郭妡跑了半年田间地头,即便郭妡有意防止技术外泄,但聪明的多少能抽丝剥茧出一些,比如他的姐姐莫婷丽。
而他,一点技术没学会,只记得郭妡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
气得青梅竹马的潘拾月牙根疼。
矛盾彻底爆发在三年前,土司夫妇携大祭司和五位长老一起登门求娶。
在山南,男女成婚没有媒妁之约一说,求婚就是全家上阵带着大礼去女方家坐下谈。
但为了表示对郭妡的重视,他们循大弘礼节,一口气请了这六位做媒人。
这是顶顶隆重的,可惜郭妡从未喜欢过莫元望,从未给过他希望,也从未想过嫁人。
后来确实就如潘拾月所说了。
这事并不难看,无需遮掩,但郭妡不会陷入旁人给的言语陷阱去解释,争论或者自证。
抬手挥退要上前理论的荷盈与华姝。
她掩唇噗嗤一笑,一双灵动非凡的眼,轻轻睐着少女。
“若飞,这么多年我一直很优秀,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