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甩开钳子,手还在抖。火星炸过之后她没摔下去,全靠陆峥在梯子底下一把托住她的腿。那会儿她只说了句“没事”,就接着把线接上了。
现在太阳刚照到厂房西墙,杀菌舱运行了一整夜,指示灯绿着,温度记录表画出平平稳稳的一条线。她蹲在机器前看了三遍数据,确认二十四小时无断电、无跳闸,这才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她回办公室翻出工资表。这是厂里头一回正经发薪,名单上二十三个人,有张婶李婶这些老帮手,也有新招的两个洗瓶女工。她拿红笔在每人名字后头圈了全勤奖二十块,合计四百六十元。
王秀莲挎着布包进来时,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昨儿个你说要多给钱,我回去想了一宿。”她把布包放在桌上,“咱家没这么大方过。”
林晚把明细推过去:“她们天天早来晚走,瓶子洗得一个比一个亮。该得的就得给。”
王秀莲低头看表,手指顺着一行行名字往下划。看到张婶那一栏写着“清洗玻璃瓶八百七十六个”,她抬眼:“这么多?”
“三天干出来的。”林晚说,“昨晚电压不稳,烘干机停了两回,她们硬是用手擦干三百多个瓶子,没耽误今早灌装。”
王秀莲没吭声,又往下看。李婶的名字后面也标着数字,还有两个临时工,虽然量少些,但每日打卡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点头:“行,按你说的办。钱我带来了,信用社昨天兑的,全是新票子。”
林晚松了口气。她知道婆婆这一关过了,厂里的规矩才算真立起来。
九点刚过,工人们陆续聚到院里。王秀莲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三个钱箱。她戴好眼镜,翻开本子:“张桂兰——”
“哎!”张婶应声上前。
“工资六十八块,全勤奖二十,共八十八。”王秀莲数出一叠钞票,递过去。
张婶接过钱,没走,反而凑近看了看:“嫂子,这钱咋这么新?”
“我特意去信用社换的。”王秀莲声音抬高,“咱们厂头一回发薪,不能让人说咱抠搜!”
一圈发下来,人人脸上带笑。有人捏着钱对着太阳照,有人小声念叨“够给孩子扯身新衣裳了”。两个临时工小姑娘攥着钱站在角落,眼睛亮亮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灰褂子的男人从人群后头挤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十块钱:“这钱是假的!我在供销社拿验钞灯照过,没反应!”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几个女人把手里的钱往回缩。张婶皱眉:“你谁啊?咋没见过你?”
“我是西坡村的,来送亲戚家孩子上学。”男人嗓门大,“你们老板发假钱,小心以后都成黑户!”
王秀莲猛地站起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扶。她一把抓过那张十块,举到窗前阳光底下:“你说啥叫假钱?你瞅瞅这编号!这油墨!我昨儿个当面看着信用社主任兑的!”
她转身面向众人:“哪个领了钱回家被拦下?哪个说钱不对?有就说!”
没人说话。
王秀莲指着那人:“你是哪家的?报上名来!再胡咧咧我喊民兵连长!”
男人往后退一步,却被守在门口的男工拦住。一搜身,兜里掏出几张传单,印着“xx辣条厂偷税漏税,产品含毒”的字样,落款是个外村作坊。
“果然是他们派来的。”林晚从办公室走出来,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上个月举报我们超范围经营的是这家,前天放狗咬我们运货三轮的也是这家。”
人群炸了。
“敢来败坏我们饭碗?”张婶抄起扫帚就要冲上去。
“别动手!”林晚拦住她,“交给大队书记处理就行。”
可工人们不干了。李婶拎着簸箕,另一只手拽住男人胳膊:“滚出去!今天发了工钱,你不让俺们安心干活?”
“就是!想砸场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七八个女人围上来,有的拿抹布甩,有的用簸箕推,硬生生把人赶出了大门。王秀莲站在台阶上,背挺得笔直,一声没吭,脸上的皱纹都在抖。
等人都散了,她回头对林晚说:“以后每月这天,我来发。你是厂长,管大事。”
林晚点头。她回到办公室坐下,翻开新账本,写下一行字:第一次正式发薪,全员签收无误。
窗外机器低鸣,杀菌舱的绿灯还亮着。
王秀莲抱着空钱箱往家走,路过邻居家门口,特意停下脚步:“今儿个是我发的工钱,一个子儿都没错!二十三个人,四百六十块,全是我亲手数的!”
邻居笑着夸:“你家儿媳能干,你也威风了。”
“可不是!”王秀莲把箱子抱紧了些,“以前谁信我能站台上发工资?现在我告诉你们,这厂离了谁都行,离了我不行!”
她说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下回发薪,我还戴这副眼镜,专门让他们看看,啥叫体面!”
林晚在屋里听见外面说话声,没抬头,继续算下一批订单的成本。她刚划掉一个数字,就听见厂区门口一阵喧哗。
抬头看去,只见张婶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往这边跑,嘴里喊着:“快!西边仓库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