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半夜醒过来,手还搭在陆峥腿上。屋里煤油灯没灭,光昏黄,照着他额头一层冷汗。她刚想拿毛巾给他擦,突然感觉他整条右腿猛地绷紧,脚趾蜷着,整个人抽了一下。
“咋了?”林晚立刻坐直。
陆峥咬着牙不吭声,一只手撑床要坐起来。林晚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干啥?医生说了不能动!”
“躺不住……筋抽得慌,我想下地走两步。”他声音哑,额角青筋跳着。
“走啥走!”林晚伸手去摸他小腿,果然硬得像块木头,“你这是伤处淤血没散,乱动会更糟。”她掀开被子,从药包里抽出一条干净布巾,倒上热水拧干,贴在他腿上。
陆峥还想说话,王秀莲披着外衣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姜汤:“俺听见动静了,是不是又疼了?”
“妈,您回去睡吧。”林晚接过碗放在炕沿,“他刚抽筋,我给他敷着。”
王秀莲蹲下身看儿子的脸色,手抖了一下:“你这脸白得吓人……别逞强了行不行?听晚的话,好好躺着。”
陆峥闭着眼不说话,呼吸重。林晚把热毛巾换了一边,语气放软:“你要是真觉得闷,我陪你说话。你想知道店里啥样,我全告诉你。冰柜今天卖了三瓶汽水,小兰画的海报贴门口,孩子都围着看。货也到了,二赖子清点完才走。屋顶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等我好了?”陆峥睁眼,“下雨咋办?仓库漏水,货全泡汤,那不是钱的事,是信誉。”
“信誉我守得住。”林晚盯着他,“李家杂货铺关门那天,多少人转来咱这儿买糖?就因为咱东西真、秤准。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拼命修屋顶,是把身子养好。”
王秀莲突然哽咽:“你爹当年也是这话——‘家里靠我撑’。结果呢?咳血第三天人就没了。我才四十出头,带着你吃百家饭过日子。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有房有店,还有个贤惠媳妇,你又要走他的老路?”
屋里一下子静了。
陆峥喉结动了动,眼神闪了闪。王秀莲抹了把脸:“你当兵回来,说啥也不肯找轻松活,非要去扛水泥、修房顶。你说你是男人,该干活。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啊!你有娘,有媳妇,这个家是三个人的!”
林晚握住他的手,凉的:“我不是怕辛苦。我是怕哪天一睁眼,你不在了。小卖部能关,日子还能过。可你要是倒下,我和妈怎么办?”
陆峥嘴唇动了动,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你看账本。”林晚松开他,翻开记账本递过去,“八月十号,收入七块八;十一号,九块二;十二号摔伤停业半天,收入三块六。可你看最后一页。”她手指点着那一行字,“‘人比钱重要’。这是我写的,也是我心里的话。”
陆峥盯着那行字,很久没眨眼。
“退伍费剩两千四百块,存折在我枕头底下。空间里还有洗衣粉、香皂、果冻,随时能补货。灭火器买了两个,电线改完了,通道也清了。村里人都知道咱家合规,村支书前天还说要推荐咱当先进个体户。”林晚声音稳,“这个家没你不行,但不是让你拿命填。咱们一起扛,行不行?”
王秀莲拉着他的胳膊:“晚说得对。以前穷,没办法。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再这么拼,娘宁可把店关了,咱们回老屋种地去。”
陆峥终于开口:“我不干,谁干?”
“我们干!”林晚打断他,“二赖子能搬货,小兰能记账,张婶能帮我看摊。妈能做饭,我能进货、谈价、搞促销。你忘了?这店叫‘晚霞’,是我名字来的。它不是你一个人扛起来的。”
她凑近一点:“你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你再拿自己不当回事。”
陆峥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向母亲红肿的脸,胸口起伏几下,慢慢闭上了眼。
“……我试试躺着。”他声音低,却清楚。
林晚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整理药包。王秀莲抹着眼泪点头:“好,好,躺着就好。明儿我炖鸡给你补身子,不加鹿茸,听医生的。”
陆峥抬手,轻轻拍了拍林晚的手背:“别怕,我不逞强了。”
林晚抬头看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了口气,把空碗递过去:“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陆峥接过碗,手还在抖。林晚扶着碗边让他喝了几口,又拿走放好。王秀莲起身说去烧水换热水袋,临出门回头叮嘱:“晚啊,你也歇会儿,别熬坏了。”
屋里只剩他们俩。
林晚坐在炕沿,轻轻给他掖被角。陆峥侧头看她:“店里……真没事?”
“没事。”她笑,“昨儿卖冰棍赚了两块二,今早小兰来帮忙,把饮料按颜色分开了,孩子一眼就认得。张婶带孙子来买糖,说咱家比供销社还像样。”
陆峥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林晚低声:“你放心休养。等你能下地,我带你去看新货架。二赖子说后天还要来修遮阳棚,不用你动手。”
陆峥点点头,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林晚坐着没动,手一直搭在他腿上。煤油灯光晃着,映在她脸上。她盯着他睡熟的脸,轻轻说了句:“只要你好好的,啥都值得。”
外头鸡叫了一声。
她起身换掉凉了的毛巾,重新灌了热水袋。刚放下,陆峥忽然睁眼:“晚。”
“嗯?”
“屋顶……真不用我去?”
“不用。”她按住他肩膀,“我说了算。”
陆峥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把头埋进枕头,一声没再吭。
林晚坐在原位,手指慢慢抚过账本封面。外面天色微亮,风穿过窗缝,吹动墙上那张“买五送一”的红纸标语,一角翘了起来。
她伸手压平,指尖碰到纸面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二赖子的声音:“嫂子!我来修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