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晨光熹微,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襄阳城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客栈门前却已有了动静。
两辆马车在凌云,黄忠,太史慈的驾驭下,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处给予黄忠一家新生希望的落脚点,正式踏上了北归的旅程。
太史慈驾驭着前一辆马车,车上装载着部分紧要的行李物资;黄忠则亲自执缰,驾驭着后一辆更为宽敞、铺垫厚实的马车,车厢内,他的妻子小心地搂着日渐好转的儿子黄旭,十三岁的女儿黄舞蝶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时而好奇地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渐次苏醒的街景。
更让人心生宽慰的是,得益于陈大夫持续不断的汤药调理,以及凌云坚持让客栈厨房每日精心准备的“冰糖雪梨”食疗,黄旭那纠缠已久的剧烈咳疾,在这几日的安定休养中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启程之时,车厢内竟已几乎听不到那令人心弦紧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取而代之的是孩子平稳的呼吸与偶尔的细语。这无疑为这段注定漫长的旅途,扫除了最大的忧患,平添了许多安心。
马车一路北上,车轮碾过官道,发出规律而平稳的辘辘声响。五日后,队伍顺利抵达了南阳郡的治所——宛城。
在此稍作休整,补充给养。而就在众人下车活动筋骨之时,一个让黄忠夫妇几乎要再次喜极而泣的动人景象出现了——年仅十岁的黄旭。
不仅能在母亲的看护下自己稳稳当当地行走一小段路,更令人惊喜的是,他那原本瘦削凹陷、令人心疼的小脸上,竟然肉眼可见地丰润了一丝,隐隐泛着久违的健康红晕。
他的呼吸平稳有力,那双曾经黯淡无神的大眼睛也变得清亮有神,甚至能小声地和陪伴在侧的姐姐黄舞蝶说笑几句,脸上洋溢着属于他这个年纪孩童应有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力。
“爹,娘,你们快看!我能自己走这么远了!”黄旭兴奋地、小心翼翼地迈着虽然还有些虚软,却异常坚定的步子,朝着父母的方向走去。
黄忠见状,心中豪情与柔情并生,大笑一声,上前一把将儿子高高举起,那畅快开怀的笑声如同洪钟,充满了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与喜悦。
黄夫人站在一旁,一边用手帕擦拭着不断涌出的喜悦泪水,一边连连对着走过来的凌云躬身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黄舞蝶看着弟弟一天天好起来,脸上也绽放出灿烂如朝阳的笑容,看向凌云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近乎崇拜的信任。
休整完毕,人马精神焕发,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个重要的岔路口。一条道路向西北方向延伸,那是通往并州朔方郡的归途;另一条道路则向东北方向蜿蜒,通往司隶校尉部辖地,乃至帝国的权力中心——洛阳。
凌云在此勒住坐骑,目光扫过两条前路,随即将黄忠唤到面前,指着路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安排地说道:“汉升,你看,由此向西北,便是直通朔方的道路。我的意思是,你带着家小,随子义先行一步,返回朔方。”
“到了那里,文远(张辽)和公达(荀攸)他们自会妥善安置你们一切,必不会让你们再有后顾之忧。至于华佗先生那边,我也会加派人手加紧寻访,一旦有确切消息,立刻以最快速度请往朔方,为旭儿诊治。”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明自己的计划:“而我,需从此地向东北,前往洛阳一行。京城之中,尚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前去处理。”
凌云的想法清晰而务实:黄旭虽然恢复神速,令人惊喜,但终究是大病初愈,根基未固,需要尽快抵达一个稳定、安全、舒适的环境中进行长期调养,实在不宜再跟随自己长途奔波,冒险前往情况复杂、或许暗藏风险的洛阳。他此举,完全是出于对黄忠一家,尤其是对黄旭的爱护与周全考虑。
然而,黄忠一听此言,脸色骤然一变,古铜色的面庞上写满了焦急与坚决。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主公!此事万万不可!”
凌云微微一怔,解释道:“汉升,这是为何?旭儿他需要安稳环境静养,朔方……”
“主公!”黄忠情绪激动地打断,言辞恳切,“您对我黄家恩同再造,活命之恩,安置之德,黄忠纵是万死亦难报其一!您如今要只身前往洛阳,帝都之地,龙蛇混杂,前路吉凶未卜,岂能身边没有得力之人护卫随行?
子义兄弟虽勇武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猛虎也惧群狼!黄忠虽才疏学浅,武艺粗陋,亦愿凭此身肝胆,手中弓刀,护佑主公周全,绝不容任何人伤及主公分毫!”
他激动地回身指着那辆承载着家人的马车,眼中虽然饱含着对妻儿的深切牵挂与柔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源于武者忠魂的坚持。
“主公若坚持让忠携家小先行前往朔方,置身事外,独享安乐……忠……忠今日唯有斗胆,违抗主公之令了!旭儿如今已能自如行走,咳疾亦已平息,内子虽为女流,却非弱不禁风,舞蝶年纪虽小,亦知恩义,懂得照顾弟弟。我们一家,愿誓死跟随主公同行!路上定当小心照料,绝不敢有丝毫耽误主公行程之处,更不敢成为主公的累赘!黄忠在此,恳请主公允准我等随行护卫!”
他越说越是激动,胸中澎湃的热血与感恩图报的赤诚再也无法抑制,竟“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高举过顶,昂首朗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岔路口回荡,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
“主公!黄忠恳请您准许我携家小随行护卫!此去洛阳,无论前途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黄忠必以性命护得主公周全,人在主公安,人亡主公亦安!若主公执意不允……黄忠……黄忠便长跪于此,绝不起身!”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那份发自肺腑、不容动摇的忠诚与护卫之心,以及宁愿举家跟随、共赴可能的艰险,也绝不离开恩主左右的执拗信念,让一旁肃立的太史慈都为之深深动容,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
凌云看着跪在尘埃之中,神情决绝、目光灼灼如火的黄忠,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又是无奈,又是深深的感动。
他何尝不明白,这并非是黄忠不识好歹,恰恰相反,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用最质朴也最坚定的行动来报答恩情,践行一名臣属对主上应尽的、也是最根本的职责——护卫左右,生死与共。
这份看似执拗、实则纯粹无比的忠义之心,正是他最为看重和欣赏黄忠的品格之一。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那辆安静的马车,车窗处,黄夫人和黄舞蝶也正紧张而期盼地望着这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信任与跟随的决心,连黄旭那小脸上,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沉吟片刻,凌云知道,在此等情真意切的赤诚面前,再强行命令分开,反而会寒了这位刚烈忠勇猛将的心,而且观黄旭目前恢复情况,确实超出预期,只要路上加倍小心,放缓行程,同行也并非完全不可。
更重要的是,有黄忠这等堪称万人敌的绝世高手随行护卫,前往那风云汇聚的洛阳,确实能多一份无可替代的巨大保障,应对未知风险时底气也更足。
最终,凌云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释然与接纳。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用力将黄忠从地上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那坚实如铁铸的臂膀。
语气温和而坚定:“罢了,罢了!汉升,快起来吧。你的这番心意,你这腔赤诚,我凌云……领受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前往洛阳!路上,你需得多费心,好生看顾旭儿,我们此行不必急于赶路,一切以稳妥为上。”
黄忠见凌云终于应允,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和无比感激的光芒,仿佛拨云见日。他再次就着凌云的搀扶,郑重地深深一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主公!主公体恤,恩深似海!忠,必定谨记主公吩咐,晓得轻重缓急!”
凌云转身,对一旁面露笑容的太史慈朗声道:“子义,看来计划有变。我们要一起,带着汉升一家,去那洛阳城,见识见识这帝国京都的泱泱风光了!”
太史慈亦笑着抱拳回应,语气轻松却带着信心:“如此安排,甚好!有汉升兄这等神射与猛将在侧,慈自觉底气十足,此行必当更加顺畅无虞!”
于是,原本可能分道扬镳的队伍,再次合而为一。两辆马车,在凌云、黄忠、太史慈的驾驭下,于岔路口转向东北方向,车轮滚滚,朝着那座承载着帝国荣耀与秘密的心脏——洛阳,缓缓而行。
黄忠稳稳地驾驭着马车,目光不时充满关切地扫向车厢内的家人,确保他们安好,但更多的精力与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则牢牢锁定在前方的道路以及骑马行在前方的凌云身上,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宝刀,沉静而专注,进入了护卫的状态。
对他而言,能在历经磨难后,护卫在重获新生的家人与恩同再造的主公左右,并肩前行,这,便是此刻命运所能给予他的、最大也最踏实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