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时的纪槐序,即便同意,回复也大概率会是带着刺的。
比如【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之类。
绝不会是这种……仿佛抽离了所有情绪的、干巴巴的“收到,谢谢”。
这不像纪槐序。
结合钱涛刚才说的“采访中途状态不对”、“匆匆结束”、“身体不适”……
秦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某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攫住了他。
“怎么了哥?”
钱涛察觉到他的异样,探头过来,也看到了那条消息。
“咦?纪老师这回复……怎么冷冰冰的?你们开会的时候不是还挺好的吗?”
秦峪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四个字,眼神沉得能滴出水。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脑子里飞快地将今天的所有细节过了一遍。
会议期间,纪槐序虽然依旧话少,但专业投入,甚至偶尔会与他有眼神交流或思路上的碰撞。
离开时,虽然疏离,但并无异常。
问题肯定出在采访之后。
或者说,采访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秦峪猛地想起,综艺播出后,网上流传着大量他们的照片和动图。
有些角度……连他自己回头看,都觉得过于直白,几乎藏不住心事。
难道……
一个念头闪过,让秦峪的后背瞬间绷紧。
难道纪槐序看到了那些东西?
并且看出了什么?
这个猜测让秦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都滞涩了半分。
是了,只有这种可能,才会让纪槐序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用这种极致疏离的、仿佛要彻底划清界限的态度来回应他。
恐慌感如同细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四肢百骸。
秦峪害怕了。
比过去十年里任何一次担心被纪槐序彻底厌恶时都要害怕。
因为这一次,纪槐序可能窥见的,是他藏在最深处的、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如果纪槐序因为无法承受这份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真相”而选择彻底远离,甚至退出合作……
秦峪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他下意识就想立刻打电话过去,想解释,想追问,想确认纪槐序到底怎么了。
但手指碰到屏幕的瞬间,又硬生生顿住。
不能打。
现在打过去,只会适得其反。
在纪槐序明显处于混乱和抗拒状态时,任何过界的追问和关心,都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他太了解纪槐序了。
那是一个受到惊吓只会缩回壳里、用更坚硬的冷漠来保护自己的胆小鬼。
他需要……更小心,更耐心。
秦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删掉了原本准备拨出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斟酌着每一个字。
最终,他回复了过去。
语气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自然,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任何异常。
秦峪:【不客气。】
秦峪:【李导那边我去沟通,确定好下次会议时间再告诉你。】
秦峪:【你好好休息。】
最后一句“好好休息”,他写得极其克制。
努力让它听起来像一句纯粹的、来自工作伙伴的客套话。
点击发送。
秦峪盯着屏幕。
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屏幕那头那个蜷缩在黑暗中、浑身写满了抗拒和恐慌的人。
他几乎能想象出纪槐序此刻的状态。
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里全是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或许……还会因为情绪波动而引发身体的不适。
一股尖锐的心疼和无力感狠狠冲刷着胸腔。
他放下手机,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没了平时的懒散不羁,只剩下一种沉沉的疲惫和担忧。
钱涛看着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吧?纪老师那边?”
秦峪沉默了几秒,才声音低哑地开口:“没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钱涛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不能急。”
路被他自己走歪了十年,想要扳正回来,注定漫长而艰难。
他早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纪槐序可能刚窥见真相,反应便如此剧烈。
如此…决绝地想要关上那扇刚刚裂开一条缝的门。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却也更加坚定了不能放手的决心。
他重新拿起那支笔,在指间快速转动,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夜色,眸色深不见底。
无论你愿不愿意,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冰山一角,那我就会让你,一点点看清整座冰山的模样。
纪槐序,你躲不掉的。
——
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彻底吞没。
纪槐序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知在门边坐了多久。
直到四肢僵硬发麻,冰冷的触感从地板渗入骨髓,他才像是被冻醒一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
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安静地躺在地毯上。
他没有去捡。
他扶着门板,踉跄地站起身。
头晕目眩,胃里空荡荡的,却泛着一种饱胀的恶心感。
他摸索着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径直倒进沙发里,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靠垫,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听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甚至能听到窗外极远处车辆驶过的、模糊的噪音。
但最清晰的,却是脑海里秦峪的声音,带着各种语调。
挑衅的、戏谑的、懒洋洋的,以及今天那该死的、平静专业的……
还有那些画面。
舞台上并肩的身影,后台递过来的水,会议室里专注的侧脸,照片里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它们像默片一样反复播放,无声,却具有惊人的破坏力。
纪槐序再次试图用理智去镇压。
“工作是工作。”
“他只是想合作顺利。”
“一切都是你的错觉,纪槐序,别再自作多情。”
可理智的声音如此微弱,轻易就被那些汹涌的、带着温度的证据碎片所淹没。
为什么偏偏是秦峪?
为什么偏偏是在他几乎已经习惯、甚至依赖这种“敌对”关系来定义自己在娱乐圈的存在时,才让他窥见这荒谬的真相?
这比单纯的仇恨更让人疲惫。
恨是一件简单的事。
只需要竖起所有的刺,攻击就好。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团裹着迷雾的、看似柔软却可能暗藏尖针的棉花。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力度去触碰,也不知道触碰的后果是什么。
他不想赌,也不愿意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