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驿站前,夜风卷起帘角,春织扶着霍砚的手下了车。
她脸色微微发白,脚步却稳,眼中藏着难以察觉的焦虑。
“真的只是身体不适?”霍砚低声问,目光紧锁着她的神情。
春织垂眸一笑,“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一向弱些,赶了这么远的路,又受了些惊,确实该歇一歇。”
霍砚没有再追问,只是点头,随即朝随行的小厮吩咐:“去准备一间清净的厢房,另找一个稳妥的人,悄悄传信给李先生,就说我们多留几日。”
春织心头微动,抬头看他一眼,“你……不问我为什么?”
霍砚静静回视,语气坚定:“你若不想说,我不问;你要说,我会听。”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有人影闪动。
霍砚眼神一冷,迅速将春织护在身后,手已按上腰间短刀。
黑暗中,一道瘦削的身影缓缓走近,是驿卒打扮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道:“小姐请放心,属下奉命行事,已备好马车,随时可往城南走一遭。”
春织点头,轻声道:“辛苦你了,先回去吧,明日辰时三刻出发。”
待人离去后,她才转身对霍砚道:“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尼姑庵。”
霍砚眉头一皱,“哪个庵堂?”
“法华庵,在京郊。”春织语调平静,但眼底藏着几分忐忑,“那里有一位曾侍奉前朝淑妃娘娘的老宫女,我想见她一面。”
霍砚沉默片刻,终是点头,“那地方偏僻,夜里也不安全,我去探一探。”
翌日夜,星月无光,风沉如墨。
霍砚身披黑衣,悄无声息地潜入法华庵外的林中。
他曾在军中习过夜行之术,如今更添几分警觉与谨慎。
他绕着庵门一圈,确认四周并无埋伏之人,才隐于墙头守候。
不多时,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至门前,车帘掀开,春织一身素色长裙踏出,步履虽缓,却透着一股决然。
守门小尼上前迎接,引她步入庵内偏殿。
殿中灯烛微亮,一位年迈的老妇坐在蒲团上,满头银发,手中捻着佛珠。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春织身上,顿时怔住。
“你……”老妇人喃喃一声,声音颤抖,“这铜铃……是你带来的?”
春织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铃,铃身雕有莲花纹样,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
她轻轻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她说,“我想知道,它的来历。”
老妇人接过铜铃,手指抚过铃面,泪水忽然滑落脸颊。
“这是淑妃娘娘贴身之物。”她哽咽道,“那年大变,娘娘带着小公主逃出了宫,说要寻个清静之地藏身,等时机到了再回来……后来,便再无音讯。”
春织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
“小公主……是谁?”她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老妇人望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就是您啊,娘娘最小的女儿。”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霍砚站在高墙上,屏息凝神,听着殿内每一句话。
他从未见过春织如此失态——她一贯镇定、聪慧、果敢,而此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
许久之后,殿门轻响,春织缓步而出。
她抬眼望向霍砚所在的方向,轻声道:“你可以下来了。”
霍砚跃下墙头,几步走到她面前。
“你知道了?”他问。
春织点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原来,我不是林家那个捡来的孤女,我是……前朝公主。”
她仰头望天,夜风拂过脸庞,吹乱了鬓边碎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震惊与迷茫都吞进心底。
“回去吧。”她低声说,“我该回去了。”
霍砚看着她,默默伸出手,接住她冰凉的手掌。
“无论你是谁,我都会陪着你。”
他们一同登上马车,身影消失在京郊夜色之中。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悄然立于树影之下,正是村学先生李崇文。
他目光沉静,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低声自语了一句:
“事情,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他转身离去,步伐稳健,消失在夜幕深处。
京城的夜,静得让人不安。
李崇文回到府邸时,天已将明。
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宫墙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神色凝重如铁。
昨夜之事,如惊雷在他心头炸响——林春织的身份,远不止一个寒门孤女那么简单。
她是前朝淑妃遗落的公主。
这消息一旦传开,便不只是坊间流言那般简单,而是足以撼动当今天子统治根基的雷霆之火。
李崇文深知,朝堂之上早已有人嗅到了风声,而那些暗中窥视的目光,也在悄然逼近。
“不能让她被卷进去。”他低声自语,
翌日清晨,他在村学讲经之时,有意无意地向几位与京中有来往的学子提起:“林姑娘性情恬淡,心系故土,近日已决意回归青溪村,不再涉足皇室旧事。”
言语如风,迅速传遍京城士绅之间。
有心人听后松了口气,也有人暗自冷笑——但无论如何,这场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封由青溪村族长林宗仁亲笔所书的信,送到了春织手中。
> “你既已为林家争得清白,便该安心归来。家中众人皆待你归掌大局,勿久留京城,恐再生波澜。”
春织展开信纸,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行字,眉头微蹙。
她当然明白林宗仁的意思。
自从她在朝堂上以铜铃证身份,虽未公开承认自己是前朝公主,却已然触动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如今滞留京城,只会引来更多关注。
但她也知道,此刻回乡,不是逃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
她将铜铃与玉佩小心收起,放入贴身的锦囊之中。
这两件东西,既是她的过往,也是她未来的钥匙。
她不敢轻易抛下,也不能贸然举起。
霍砚见她神色复杂,轻声道:“你想好了?”
春织点头,“该回去了。”
霍砚没有多问,只默默转身安排车马。
他知道,春织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织娘,而是一个开始为自己命运做决定的女人。
启程那日,天空阴沉。
车队缓缓驶出京城东门,尘土飞扬间,春织掀起帘角,最后一次望向皇宫方向。
那里,高墙深院,金瓦飞檐,仿佛一座无形的牢笼。
她低声道:“若我真是公主,又该如何面对这世间纷争?”
声音极轻,却像是对自己说的誓言。
霍砚听见了,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
他们不知道,在城门另一侧的街角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随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
而在前方不远处的官道尽头,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已在风中隐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