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骁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像有块沉甸甸的东西坠在胸口。
他还是很担心凌越。
凌越怎么样了？
他成功了吗？
还是说……凌越已经被抓了？
叶骁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到窗前，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几口。
清凉的水流冲刷过火烧般的喉咙，总算稍微缓解了些不适。
他冷静了一下，紧接着去了浴室。
他得先洗个澡，现在脑子太乱了，他得理理思绪。
一股凉水浇在脑袋上，叶骁总算清醒了下来。
昨天晚上的进展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他得先去市局。
如果凌越被抓了，他到市局后就会有人来通知他。
如果没有，那就说明凌越没被发现。
或者……
凌越没有去档案室。
可是，如果凌越没有去档案室，原因呢？
一种难以形容的期待感忽然填满了叶骁的心。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但愿如此。
叶骁到时，市局大院里已经热闹起来。
警车频繁进出，上早班的警员们正三三两两往食堂方向走去。
他们看见叶骁，都是相当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不会吧，真是我想的那样？”
叶骁一面回应着，一面摸了摸口袋。
走进市局，早晨的食堂飘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叶骁不由自主地朝着警员宿舍的方向望过去。
他到现在还没被抓，至少说明凌越没有暴露。
那么不管是什么情况，凌越此刻都应该在他的临时宿舍。
大概还没吃上早饭吧？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叶骁轻轻笑了起来。
他有些轻松地舒展了一下，犹豫着自己是先去找凌越还是去买早饭。
可双腿似乎有自己的主张，已经朝着食堂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也是，刚好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他现在也饿了。
至于那个家伙，呵，昨晚让自己那么担心，还是饿着吧。
叶骁带着报复心理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紧接着就反悔了。
算了，就当是照顾一下并肩作战的同事吧，反正手头的案子还要查。
食堂里蒸气腾腾，刚出锅的油条冒着热气，炸得金黄酥脆，豆浆的醇香混杂着包子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叶骁懒散地排到队伍后面，随便点了两份热豆浆和几个皮薄馅大的肉包。
最后不知怎么又抬手加了个卤得入味的茶叶蛋。
他不知道，他现在看上去有些像凌越。
叶骁提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站在宿舍门前，捏了捏钥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慢慢把它插进了门锁。
他莫名的有些情怯。
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万一凌越……
“啪嗒……”
钥匙转动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过道里分外突出。
叶骁轻轻推开厚重的房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半边窗帘歪歪斜斜地拉开，透进来几缕清晨的阳光。
凌越背对着门口靠在床沿，身上松松垮垮套着那件已经穿了一夜的棉麻睡衣。
发梢几撮不听话地支棱着，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
他微垂着头，双手捧着那台特殊定制的数据终端，蓝荧荧的屏幕光线将他消瘦的侧脸映照得格外苍白。
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徐徐划过，正在翻阅某些数据资料的样子。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过分安静的、几乎要凝固的气息，像是被晨曦描边的一幅静物画。
叶骁站在半开的门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凌越滑动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了屏幕某个位置。
他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平日总含着淡漠或锋芒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失焦，仿佛隔着一层薄雾，刚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拽回眼前。
他先是用略带恍惚的眼神凝视叶骁的脸庞几秒，而后微垂下眼睑。
目光缓缓移向对方手里那个蒸腾着热气的食品袋。
从食堂到宿舍还是走了一会儿，塑料袋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叶骁注视着这个模样的凌越。
晨起时的迷蒙，独自沉浸时的安静，以及眼底掩不住的倦意在凌越身上揉作一团。
这让他看上去有些破碎。
叶骁昨晚那股翻腾的忧虑突然就像潮水般退去，心里只剩下说不出的酸涩和怜惜。
他无意识地轻咬了一下下唇，抬脚跨进房内，顺手将门轻轻合上。
外界的喧闹一下子被阻拦在外。
装着食物的袋子被他轻轻地搁在桌上。
到底是塑料袋，还是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那个……”
叶骁干咳一声，声音还带着昨夜酗酒的粗粝。
“给你捎了些早点。”
凌越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目光平静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始终沉默不语。
房间里，装豆浆的塑料袋发出轻微的水汽声，成为此刻唯一的动静。
叶骁被这样安静注视得有些局促，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瞬，最终还是重新对上了凌越的脸。
“你昨晚没去档案室？”
两个人之间那几尺的距离像被凝固住了，压抑的静默在狭窄的宿舍里弥漫，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紧张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叶骁以为对方会继续缄默时，他忽然捕捉到了一声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低语。
凌越的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干涩。
“抱歉。”
叶骁骤然抬头！
凌越稍稍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指尖不自觉地收拢了些，将特制终端握得更紧。
“昨晚是我太固执了。”
他的语调很轻，却字字分明地传到叶骁耳中。
“我去了，到门口的时候，我后悔了。”
他稍作停顿，像是在艰难地面对某个事实，费力地寻找合适的词汇去描述它。
“一直以来，我总想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独自承担。”
“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别人被牵连进来，特别是你。”
“不想牵连别人是因为我的骄傲，不想牵连你是因为……”
“我爱你，我很在意你。”
凌越缓缓仰起脸。
那双平日常常带着冷淡的眸子此刻毫无伪装地直视叶骁，里面盛满的只有疲惫又真挚的忏悔。
“我不是不信任你，相反，我只信任你。”
他的声音顿了顿，略显艰涩地继续道。
“我只是……太畏惧了。”
“畏惧自己会成为拖累，畏惧与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凌越的唇角微微抽动，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浅笑。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但是李兰的下场我们都清楚。”
提及这个名字时，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灰暗的阴影。
但很快，凌越的眼中就闪烁起光芒。
“我怎么选都是错的，但我昨晚选对了一次，我很开心。”
叶骁顿时感到胸口像被人重重锤击！
他注视着凌越此刻毫无遮掩展现的软弱与诚恳，凝视着对方眸子里深埋的自责和惊惶。
昨夜堆积的所有惆怅与憋屈，在这一刹那尽数化为翻江倒海般的怜惜与酸涩。
叶骁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蹲跪在凌越面前，让自己的视线与之完全持平。
“凌越。”
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决，裹挟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
“看着我的眼睛。”
凌越轻轻呼吸着，将视线缓缓抬高，落进那双漆黑深邃却又异常坚毅的眼眸之中。
凌越的睫毛轻轻颤动，房间里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
叶骁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牢牢锁住对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间吐出：
“你怎么选都是对的。”
“昨天晚上我在装睡。”
“我能接受你做出的所有选择，并为此承担任何代价。”
“我真正无法忍受的，是每次遇到状况，你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推得远远的！”
“然后把自己困在孤独的堡垒里！”
“宁可一个人背负所有危险和重担，也不要我为你分担哪怕半点！”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夹杂着压抑的痛心。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决定，比什么案件都更让我煎熬？”
“你说担心拖累我？忧虑自己是个负担？”
叶骁的目光锋利得像出鞘的利剑，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暖意。
“那我就明白告诉你，从我把你留在身边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把你当作麻烦！更不介意被你牵连！”
“我要同你一起追查真相，一起面对风浪，一起扛下所有！”
“这不是怜悯，也不是职责要求！”
叶骁的声音坚定得像是许下一个郑重承诺。
“这都是因为我想要在你左右！要做你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凌越。”
随着一声轻唤，叶骁抬手慢慢碰触到那人握着终端的手。
指尖传来的凉意和轻微的颤动让他心头一紧。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试着把自己交给我一点，行不行？”
“别再想着一个人躲开。我们是并肩的伙伴。”
凌越的肩头明显地打了个颤，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
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真挚的恳切和炽热的期待。
叶骁温暖的手掌温度渐渐传到他的手背，像春日的阳光般慢慢融解着他多年筑起的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