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书房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关于如何响应皇上兴修水利的旨意,幕僚们提出了各种方案,或主张大规模征调民夫开凿新渠,或建议加固现有河堤。王爷听着,时而颔首,时而蹙眉,却始终未下定论。
陈希深知时机的重要性。她不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出击。她让甲三暗中搜集了直隶地区,尤其是京畿附近近年来水文变化的详细记录,包括地下水位、泉眼分布、以及一些因地下水脉变动而导致局部土地墒情改善或恶化的实例。这些资料琐碎而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地气水流变动的真实轨迹。
同时,她与顾慎进行了一番长谈。
“先生,王爷近日为水利之事烦忧。弘曕他……对水脉地气似有殊异感知,此能力若用于正途,或可造福黎民,亦能为其自身寻一立身之本。不知先生以为,若假借古籍学问之名,将此类感知,转化为堪舆水脉之‘术’,是否可行?”陈希言辞恳切,将心中酝酿的计划和盘托出。
顾慎捻须沉思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福晋此计,老朽以为大善!上古有《水经注》、《禹贡》等典籍,皆载山川地理、水脉流向。若能引经据典,将小阿哥之感应,包装为对古籍精义的深刻领悟与实地勘验之结合,则其‘建言’便有了根基,非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是……此举仍需极度谨慎,建言需模糊,不可过于精准骇俗,且必须经由可靠之人转呈,绝不能与小阿哥直接关联。”
得到顾慎的支持,陈希心中大定。顾慎开始有意识地在对弘曕的教学中,穿插讲解《禹贡》、《水经注》中的地理知识,并结合那几块蕴含土行之气的山石,讲授“土脉含水”、“石下藏泉”的道理。弘曕听得津津有味,他虽不懂那些深奥的经文,但对“水在土中如何行走”却有着本能的直觉,时常能提出一些让顾慎都暗自惊叹的、直指核心的“稚子之问”。
准备工作悄然就绪。一日,王爷在前院书房与几位幕僚议事实在乏了,信步走到东偏院想松散片刻。只见弘曕正蹲在那块最大的灵璧石旁,用小手指着石底一处湿润的苔痕,对顾慎道:“先生,水喜欢从这里过,下面是空的,有路。”
顾慎顺势引导,抚须笑道:“小阿哥观察入微。《水经注》有云,‘石窦潜通,伏流暗涌’,说的便是此类情形。可见古籍所载,非是虚言,天地万物,自有其理。”
王爷恰好听到此番对话,脚步微微一顿。
陈希从屋内迎出,见状便柔声对弘曕道:“弘曕,莫要打扰先生清静。”随即向王爷请安。
王爷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弘曕和那块灵璧石上,若有所思。他随口问顾慎:“顾先生于地理水脉之学,亦有涉猎?”
顾慎躬身答道:“老朽不敢称涉猎,只是幼年随家师游历,略读过几本杂书,知晓些皮毛。天地造化之奇,常存于细微之处,如小阿哥所言石下伏流,便是其一。若能明察此类征兆,于勘寻水源、兴修水利,或有些许助益。”
王爷点了点头,未再多言,逗弄了弘曕几句便离开了。
然而,数日后,当幕僚们再次为选择何处试点开凿灌溉水渠争执不下时,王爷忽然开口,提及了某处看似干旱,但据古籍记载和局部植被、石脉特征推断,可能蕴藏浅层地下水的区域,建议可先派人勘探。他所指的区域,正是甲三搜集的资料中显示近年地下水脉曾有微弱变动,且经由顾慎“学问”包装、弘曕无意间“印证”过的地方。
命令下达,自然有人去执行。勘探结果令人惊喜,果然在那片区域不太深的地下找到了稳定的水源,足以支撑一个小型渠系的引水。消息传回,王府幕僚中对王爷的“博学”与“明察”更是敬佩有加。
陈希在东偏院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第一步,成了。弘曕的能力,以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第一次触及了王府之外的真实世界,并且带来了正面的结果。这无疑增加了王爷对这类“基于古籍和实地观察”的判断方式的信任,也为弘曕未来的“价值”埋下了一个伏笔。
她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成功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弘曕的能力还需要更多的“实例”来铺垫,过程必须更加巧妙,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她让甲三继续扩大水文资料的搜集范围,并嘱咐顾慎,在日常教学中,更自然地融入那些能与弘曕感应相互印证的古籍知识。
与此同时,关于西边废园的流言渐渐平息,钦天监那边关于西北方向地气变动的讨论,也因甲三持续的干扰和年氏有意无意的引导,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最终只作为一份存疑的档案被封存起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陈希明白,弘曕身上的秘密,就像埋藏在地下的水脉,看似平静,却随时可能因为一次意外的“泉涌”而暴露。她必须在他长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之前,为他铺好一条能将这“危险”的能力,转化为“有用”之才的道路。
润物无声,方能持久。她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周密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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