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伦的手掌,从伤者那条烂到见骨的腿上移开。
腐臭的血肉在乳白光晕中蠕动增生,迅速覆盖上粉色的新皮。
这是神迹!
泥鼠巷污浊的空气,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刺穿。
周围的贫民眼神从麻木变得狂热,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上冰冷泥泞的地面。
赛伦嘴角的弧度悲悯而完美。
他享受这种目光,如同牧人欣赏自己驯服的羊群。
“赞美圣光。”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够直接渗入骨髓的治愈力量。
伤者的妻子,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手脚并用地跪爬过来,将家里唯一一只风干的熏鸡高高举过头顶。
“圣使大人……请您收下……这是我们……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赛伦亲自扶起她,接过了那只散发着浓郁咸腥味的熏鸡。
“你的虔诚,圣光已经看见。”
他将这份礼物递给身后的修士,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远处新建的岗哨,以及那些正在巡逻、身形笔挺的卫兵。
“能在如此苦寒之地建立起这般秩序,此地的主人想必是一位真正的贤君。”
他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充满了对强者的敬意。
“我们远道而来,理应向尊敬的凯文城主,献上教会最诚挚的问候。”
诱饵抛出。
当然,是一枚淬了剧毒的诱饵。
“凯文”这个名字,像一把无形的刀,瞬间斩断了妇人脸上所有的感激与狂热。
那张脸先是茫然,随即转为煞白,最后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她的嘴唇剧烈哆嗦,眼神也开始涣散,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恶鬼。
“呸!”
一口浓痰混着无尽的憎恶,被她狠狠淬在地上。
“那个屠夫?!”
妇人的声音变得尖利,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圣使大人,您……您怎么会提那个混蛋的名字!”
“他早就死了!”
妇人猛地压低声音,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我隔壁的老汉斯,就因为和那什么火什么盟有关,就被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
“他的小女儿去替他收尸,却被那群畜生卫兵当场打断了腿!”
“那个混蛋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是连奴隶都不如的牲口!”
赛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悲悯之色愈发浓重,仿佛感同身受。
“那真是圣光对罪恶降下的审判。”
他顺着妇人的话语,用最虔诚的语气说。
“那么,终结了这一切的,又是谁呢?”
“是克兰大人!当然是克兰大人!”
一提到这个名字,妇人眼中熄灭的光瞬间重燃。
“那个混蛋在入侵冷杉领的时候,被克兰大人打败了,命丧当场!他来了卡尔奇斯城后,一切都比以前好多了!”
妇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死死抓着赛伦的袖子。
“克兰大人,才是圣光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他才是活着的圣人!”
克兰。
赛伦在心中,用舌尖反复碾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北境的弃子,冷杉领的领主。
情报中那个,被教会高层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用来钓出北境所谓大鱼的,微不足道的“诱饵”?
他伸出手,轻轻虚按在妇人的头顶。
“你的苦难已经结束了。圣光,将与你同在。”
他温言安抚,直到妇人千恩万谢地离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赛伦脸上的悲悯与圣洁,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阴暗与冰冷。
没有惊慌,没有失措。
那双先前温和的眼睛里,只剩下蔓延的杀意。
情报出现了严重的错误,居然是假的!
他们要找的“合作者”凯文,是一个已经被推翻的死人,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这座城市,换了一个深受民众拥戴的,全新的主人。
那么,那支由五阶斗骑带领的圣殿骑士团……
肯恩最后的【圣光普照】,那殉道般的璀璨光芒,或许根本不是遭遇了什么未知的邪恶。
他们是被这座城市,被这个叫克兰的男人,连皮带骨地给吞了!
一个被家族流放的弃子?
一个只有几百人的贫瘠领地?
谁信?这他妈分明就是贼窝!
赛伦缓缓走到墙边,伸出右手。
他的指甲在满是油污的墙壁上,用力划下。
第一笔,一只残破的翅膀。
第二笔,一杆贯穿了翅膀的长枪。
几根线条组成了扭曲的图案——翼领骑士团。
他在那个简陋的徽记旁,重重地画上一个问号。
最后,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画出了一个箭头。
箭头笔直地指向北方,指向诺尔登恩帝国的北部边界。
也就是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冷杉领”的空白区域,是苦寒之地,更是流放之所。
赛伦从行囊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特制的莎草纸,和一根细小的空心芦苇管。
随后,他将消息迅速填写上去:
“凯文已死。现任领主克兰,驱逐者出身,民望极高,手段未知。翼领骑士团下落不明,疑似与克兰和冷杉领有关。”
他写到这里,停下了笔。
写完,他将莎草纸卷起,塞进芦苇管里,用蜡封死。
他走到窗边,对着黑暗的夜空,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鸟鸣。
与此同时,卡尔奇斯城最高的钟楼顶端。
格里芬打了个哈欠,今晚又是被克兰抓来值班的一天。
“黑心老大就知道让我巡逻,还说什么吃太饱不好干活,饿死本大爷了!”
正当它抱怨时,它的鹰眼捕捉到了一个正在高速移动的小灰点。
嗯?
它的脑袋好奇地歪了一下。
那是一只鸽子,比寻常的鸽子要肥硕得多,飞得也快。
哇哦,会飞的鸡腿诶!
格里芬的眼睛瞬间亮了,老大不给加餐,那它逮只鸽子当夜宵总没问题吧?
饥饿战胜了懒惰。
它张开双翼,从钟楼上一跃而下开始俯冲。
下方,赛伦的房间里。
一只通体灰黑、眼神锐利的信鸽,无声地落在了他的窗台。
这是教廷耗费巨大资源培育的“影隼”,是各位外派修士与教堂之间联络的专属工具,隐蔽而高效。
赛伦将芦苇管绑在影隼的脚环上,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然后走到窗台边用力一抛。
“去吧。”
影隼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离弦的黑箭,瞬间融入夜色。
可它刚刚爬升到安全高度,就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致命威胁。
影隼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猛地折向,试图提升高度。
但在格里芬眼里,这不过是“鸡腿”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还想跑?”
它猛地一扇翅膀,速度骤然爆发,如一道蓝色闪电般追了上去。
一个精准的空中擒抱,利爪扣住影隼的身体。
可怜的影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死死按在爪下。
格里芬心满意足地落回钟楼顶,准备享用夜宵。
尖喙刚要下口,却停住了。
它看到了绑在影隼脚上的那个小小的芦苇管。
咦?
鸡腿还带了赠品?
它用喙小心翼翼地啄开蜡封,将里面的小纸卷抖了出来。
虽然格里芬会说话,但不识字,不过这不妨碍它贪财的小脑袋飞速运转。
一只奇怪的鸟,一根藏起来的管子,一张鬼画符的纸。
这剧情,它熟啊!
这就叫……密信!
一瞬间,到嘴的“鸡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咸肉干……
“嘿嘿……嘿嘿嘿……”
格里芬发出痴呆般的笑声。
一只鸡腿,只管一顿饱。
一份功劳,却能让黑心的克兰包一个月的伙食!
它用爪子捏住被扭断脖子的影隼,另一只爪子攥着密信,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朝领主城堡飞去。
“老大!我立功啦!准备好你的小肉干吧!”
夜空中,只留下它得意忘形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