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最后一个灌满湿沙的麻袋被一股蛮力撞得凌空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至极的弧线,轰然落地。
罗林像一头挣脱了最后一道囚笼的野兽,冲过了终点线。
他没有停下。
身体的惯性带着他踉跄着又向前冲出好几步,才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撑住膝盖,将身体稳住。
肺部如同一个被撕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嘶吼。
汗水混合着泥浆,将他的训练服死死黏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都在充血、虬结、颤抖的肌肉轮廓。
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加上从未有过的充足营养供给,已经将那个贫民窟的瘦弱青年,彻底锻造成了一块坚硬的铁。
他赢了。
从负重越野到盾阵冲撞,四个项目,四个无可争议的第一。
广场四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他的耳中嗡嗡作响。
他听不见,或者说,他不在乎。
罗林的眼中,只有高台之上,那个静立如山的黑发黑眸的身影。
“怪物……”
卡尔双手撑着膝盖,狼狈地跟在后面,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燃烧。他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拿到第七,一个足以让他向家人吹嘘半年的成绩。
可他看着罗林那宽阔而坚毅的背影,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服气。
那家伙追求的,从来不是一个好成绩。
他要的是第一,是唯一。
考核结束。
三百名新兵在广场中央重新集结,组成一个沉默的方阵。
一个月前,他们是东倒西歪的杂鱼。
现在,他们的身形如一杆杆刺破苍穹的标枪,纪律严明军容整洁,再无一丝一毫的散漫。
克兰走上高台,他的身后,是面色肃然的玛洛恩与神情复杂的阿莱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刚毅的脸,最终,落在了队列最前方的罗林身上。
“今天,将诞生卡尔奇斯城卫队第一位‘执裁者’的持有者。”
克兰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用汗水与毅力证明,他配得上这份荣誉。”
没有多余的废话,克兰朝玛洛恩微微点头。
玛洛恩上前一步,他手中托着一个覆盖着黑绒布的托盘,上面,静静地躺着那把通体漆黑的狰狞武器。
当然,这把枪更多地是一种荣誉象征,克兰没忘记把它的撞针全给拆了。
“罗林,出列!”
哈维斯的声音如同洪钟。
罗林迈步而出。
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如山,仿佛脚下不是石板,而是他用血汗浇筑的疆土。
他走上高台,在克兰面前单膝跪地,深深垂下头颅。
他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膛的沉闷巨响,一声,又一声。
他能感受到全城数万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重量,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克兰亲自从玛洛恩手中接过“执裁者”。
然后他郑重地,将这件划时代的武器,交到罗林的手中。
冰冷的钢铁与温润的木材接触掌心的瞬间,罗林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握住了它。
这沉甸甸的重量,是他从未想象过的,自己未来的重量。
他抬起头,仰视着克兰,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火焰。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沙哑,却一字一句,铿锵如铁。
“我,罗林,在此宣誓!”
“我将用生命与忠诚,守护法律与秩序,守护卡尔奇斯城的一切!”
誓言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更加狂热的欢呼。
广场中央,三百名城卫队新兵,不约而同地,用尽全身力气,以右拳狠狠捶打在自己的左胸上。
咚!
咚!咚!
那不是三百个声音,而是一个声音。
整齐划一的闷响,汇成一股撼人心魄的洪流,仿佛是这座城市苏醒后第一次搏动的心跳。这声音穿透了欢呼,压倒了议论,让整个广场的空气都随之震颤。
向他们的榜样致敬。
向他们触手可及的未来致敬。
这一刻,罗林手持“执裁者”的身影,被深深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广场上的市民,队列中的新兵,城墙上的老兵,他们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他不再是那个挣扎在泥鼠巷,为了半块黑面包而拼命的穷小子。
他是全新的平民英雄,是所有士兵们的榜样!
……
领主城堡,书房。
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阿莱雅推门而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领主大人,城南出现了小规模骚乱。”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报告放在克兰的桌上。
“这是近期城内流传的一些东西。”
克兰翻开报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充满了荒诞不经的想象力:
“克兰领主是来自深渊的恶魔,他的黑发黑眸就是证明。”
“那种叫‘执裁者’的武器,每次使用都需要浇灌新鲜的人血才能发挥威力。”
“城卫队食堂的烤肉,是用那些反抗领主的人做的。不然哪来那么多肉?”
“还有更离谱的,”阿莱雅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有人说莉雅小姐是雪山的妖精,她一笑,北境的春天就永远不会来。”
“噗。”
莉雅正小口喝着热茶,听到这句,一口热茶差点直接喷出来。
她看向克兰,那双漂亮的眼睛委屈地弯成了月牙。
“克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克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报告合上。
这些谣言太过荒诞,以至于有些可笑。但他很清楚,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有人当成真理。
“这些谣言虽然愚蠢,但总有更愚蠢的人会相信。”
阿莱雅的声音将克兰的思绪拉了回来。
“尤其是那些刚刚经历过凯文暴政的市民,他们对一切权力都抱有天然的恐惧和不信任。长此以往,必然会动摇民心。大多数时候,敬畏不能只靠绞刑架来维持。”
她顿了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堵不如疏。大人,我们需要一个属于您自己的‘喉舌’,用您的声音,去覆盖这些杂音。”
“喉舌……”
克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词汇,在他脑中清晰地浮现。
报纸。
很好,就这么办!
克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敌人用恶毒的言语攻击我们,我们就用更好的言语打回去。
我要办一份报纸,就叫《卡尔奇斯周报》。”
“报纸?”
莉雅和阿莱雅同时愣住,对这个新名词有些不解。
“对。”
克兰解释道,“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读物。卡尔奇斯城只有我掌握印刷技术,所以这份报纸,将是唯一真实的声音。”
“我们不屑于辩解这些愚蠢的谎言。我们只告诉所有人,我们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我会把罗林写成英雄,让所有人看到忠诚的回报。我们会公布新农具的产量,让所有人看到未来的希望。我们会用事实,在他们脑中建立一种新的‘常识’。
当所有人都习惯从我们这里获取信息时,这些流言,自然就成了笑话。”
阿莱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但仍有疑虑。
莉雅却像是抓住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鼓起勇气开了口。
“克兰,我……我可以来设计版面吗?
卡尔奇斯城还有很多人不识字,但所有人都看得懂画!我要把罗林授勋的样子画出来,把我们新建的工坊画出来,把正在抽穗的麦田画出来!我会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本来,要制作一份可以印刷的图画版面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
因为要印刷前,需要先将图画反着画在木板上,再一刀一刀刻出雕版来……涂上油墨后再进行印刷,而且到了明天就没有用了,又得换新的。
但是,克兰有莉雅啊!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随心而动,莉雅的高超控冰技艺能让冰层堆叠出任何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一台超高精度的人形3d打印机!
就算要让她画出《清明上河图》,只要她能看到原作,就能1:1复刻!
克兰看着莉雅眼中闪烁的光,欣慰地笑了。
他伸出手,温柔地将一缕不听话的银发拨到她的耳后。
“当然可以。那么,‘艺术总监’莉雅,以后我们的报纸好不好看,可就全靠你咯?”
他给了莉雅一个让她脸颊微红的头衔。
“接下来,该去找哈里森了,他很适合出任周报的总编。”
从今天起,卡尔奇斯的声音,只会剩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