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华心头剧震，端着羹盅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凛，为何？
她不过是来送一碗羹汤，试图弥合，为何换来的是这般疾风骤雨般的发难？
萧凛无视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继续冷声道：
“大火之后，百废待兴，庶务繁杂。侧妃需潜心学习打理宫务，分身乏术。自明日起，她往你处晨昏定省之礼，便免了。每月初一、十五两日请安即可。”
宋昭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免去请安？
移交账册库钥？
这是要将她彻底架空，将慕卿璃那个贱人捧上东宫女主人的位置吗？！
那她这个太子妃，算什么？一个顶着虚名的摆设？！
就在方才踏入书房前，她心底还残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萧煜宫变那夜，刀光剑影之中，是她不顾自身安危，与他并肩而立！
即便他萧凛心硬如铁，不为这份“患难与共”所动，至少……至少也该将之前那桩强令她将东宫掌权之柄移交慕卿璃的屈辱之事，暂且搁置，甚至就此揭过吧？
滔天的恨意与屈辱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
然而，今日的宋昭华，终究是比往日要冷静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逼退眼底翻涌的赤红。
面上竟奇迹般地维持住了那份无懈可击的温婉平静，甚至唇角还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殿下思虑周全，臣妾省得。”
她的声音平稳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那些物件儿，早已备妥。稍后，臣妾便命人将账册、库钥，连同那株石榴玉树，一并送往撷芳阁。”
她刻意咬重了“早已备妥”四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惧查问。
萧凛看着她这副强作温婉贤惠的模样，心中厌烦更甚。
随意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垂下眼帘，目光重新投向案头堆积的奏章，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殿下龙体未愈，还需静养。臣妾……告退。”
宋昭华缓缓起身，仪态依旧端方，只是转身离去时，那挺直的脊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裙裾拂过门槛，带起一阵压抑的冷风。
宋昭华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踉跄着回到瑶光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外界，也瞬间抽空了她强行维持的镇定。
“哗啦——！”
一只上好的青釉缠枝莲纹梅瓶，被她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晶莹的碎片如泪珠般飞溅开来。
这清脆的爆裂声，仿佛是她内心堤防彻底崩溃的宣告。
“贱人！全都是贱人！”
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狂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在人前的温婉端庄。
不出这瑶光殿，她尚能勉强维持平静心绪的假象，可一旦遇见慕卿璃那个灾星，所有的不堪、屈辱、愤恨便如毒藤般疯狂滋长，将她死死缠绕，逼得她原形毕露！
玉霞垂首侍立一旁，看着宋昭华这副歇斯底里、砸物泄愤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叹息。
娘娘这“温软贤惠”，终究是浮于表面，经不起半分刺激。
而玉馨，隐在角落的阴影里，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阴冷诡异的弧度，如同暗夜里窥伺猎物的毒蛇。
这就受不了了？
她心中无声嗤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殿内满地狼藉，碎瓷片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空气里弥漫着宋昭华粗重的喘息和未散的戾气。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与死寂交织之时，殿门外，宫人战战兢兢的禀报声突兀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
“启禀娘娘——玉、玉簪夫人求见！”
夏日的骄阳甫一升起便已灼灼逼人，明晃晃地悬于碧空，蝉鸣聒噪，穿透重重宫墙，在瑶光殿内嗡嗡作响，更添几分燥郁。
玉簪夫人踏入殿内，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瓷，心下立时了然。
她脸上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上前：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惹得娘娘动此雷霆之怒？”
语气里满是关切与愤慨。
“还能有谁？”
玉馨抢先一步，语带刻薄，没好气地道，“自然是那位惯会使狐媚手段、专会惑主的狐媚子了！”
她伶牙俐齿，将宋昭华在锦瑄殿所受的委屈，拣那能说的，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一番，字字句句皆是为主子鸣不平。
玉簪夫人心中早有计较，面上却只作宽慰，含笑道：
“娘娘息怒。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能蹦跶几时？您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母仪东宫，更该拿出正宫娘娘的雍容气度来。”
宋昭华轻轻抚过尚平坦的小腹，幽幽一叹：
“姐姐所言甚是。本宫如今身怀龙裔，确不该与那等狐媚子一般见识，徒惹晦气。只是……”
她声音微哽，眼中泛起真切的水光，用锦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姐姐知道，本宫对殿下一片赤诚，掏心掏肺。如今眼见殿下将那贱人捧在手心如珠似宝，视本宫如无物……本宫这心里，实在如刀绞油煎，憋屈得紧。”
连日积压的屈辱与愤恨，此刻在这位尚算自己人的表姐面前，终于寻到一丝宣泄的出口。
玉簪夫人闻言，心中着实一惊。
太子妃竟有孕了？
这东宫两三年未有喜讯，如今竟……看来这位表妹，福泽当真深厚！
她连忙起身，满脸堆笑地郑重道喜：
“哎哟！天大的喜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是天佑东宫，福泽绵长啊！”
她重新落座，接过玉霞奉上的香茗，浅啜一口，话锋一转，带着试探：
“说到福泽，娘娘如今身怀两位皇孙的生母之尊，莫说东宫，便是放眼整个皇家，这份荣宠也是独一份儿呢！”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宋昭华的神色，才压低声音道：
“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昨儿个已抵京了。只是眼下这情形……选秀怕是要延后了。
二小姐年已十八，原正在议亲的档口，您看……是让她先议着，还是……再等等宫里的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