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猎场的血腥气息,仿佛附着在每个人的衣袍上,跟随着队伍一同回到了王庭。乌洛兰及其黑水部落核心成员的人头,被悬挂在王庭入口的木杆上,以最原始残酷的方式,宣告着反抗者的下场,也无声地彰显着赫连决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念的生活,再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更加微妙且危险的境地。
赫连决当众那充满占有欲的拥抱和宣告,如同在王庭上空炸响的惊雷,彻底坐实了她“大王身边最特殊女人”的身份。如今,她行走在王庭中,所遇之人,无论官职高低,无论内心作何想法,表面上的恭敬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有人开始私下尊称她为“夫人”,尽管赫连决从未给予她任何正式的名分。
她依旧住在那个独立的石殿,依旧担任着“王庭参议”的职务,但一切又都不同了。赫连决对她的“保护”(或者说监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她殿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且全是巴图亲自挑选的、绝对忠诚的王庭近卫。她若想去工匠坊,必有四名近卫寸步不离地“陪同”。她的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查验记录。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苏念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笼中的雀鸟,虽然得到了最好的物质条件和一定的活动空间,但那根名为“赫连决”的无形锁链,却时时刻刻缠绕在她的脖颈上,收紧的力道全凭他的心情。
然而,苏念并未因此而消沉或恐惧。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获得权力和接近核心必须付出的代价。赫连决的偏执与占有欲,是她可以利用的武器,也是她必须小心驾驭的双刃剑。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王庭参议”的工作中。借着赫连决肃清反对势力、权威正盛的东风,她开始尝试推行一些更具实质性的、触及旧有利益格局的微小改革。
她首先从相对容易入手、且能直接惠及底层士兵和奴隶的方面开始。她以大王名义,颁布了一条关于改善军中伤病救治和抚恤的新规,明确了救治流程,提高了抚恤标准,并严惩克扣抚恤的行为。同时,她建议赫连决,允许部分表现优异、立有战功的奴隶,通过缴纳一定数额的赎金或完成特定艰巨任务的方式,摆脱奴隶身份,成为平民。
这两条政令,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入了两颗石子。
军中底层士兵对此自然是感恩戴德,对苏念和大王的忠诚度无形中提升。而允许奴隶赎身这一条,则在部分奴隶中点燃了希望的火种,虽然条件苛刻,但至少提供了一条看得见的出路,极大地缓解了部分奴隶营的死寂与绝望情绪。
然而,阻力也随之而来。
那些习惯了无偿使用奴隶劳力、视奴隶为私有财产的部落贵族和部分将领,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认为这是动摇国本,破坏祖制。虽然慑于赫连决的威势不敢公然反对,但阳奉阴违、消极执行的情况屡见不鲜。相关的文书在苏念的案头堆积,各种“实际困难”和“古老传统”被搬出来,试图阻挠政令的推行。
苏念对此早有预料。她没有急躁,而是选择了一个典型的刺头——一位仗着资历老、部落势力大,公然抵制奴隶赎身政策的将领,作为突破口。
她没有直接向赫连决告状,而是带着详实的调查数据(该将领名下奴隶数量、劳作情况、以及几次疑似虐待致死的记录),在一个公开议事的场合,平静地向赫连决汇报了政令推行遇到的“困难”,并着重指出了这位将领的“特殊情况”。
她语气平和,只陈述事实,不加任何主观评价,但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赫连决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位脸色逐渐发白的将领。
第二天,那位将领就被调离了原有职位,派往了一个偏远艰苦的边境哨所。而他名下超过定额的奴隶,被强制勒令释放了一部分。
杀鸡儆猴。
效果立竿见影。剩余的反对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政令的推行顺畅了许多。
苏念用她的智慧和赫连决的强权,巧妙地撬动了一块看似坚不可摧的顽石。
日子在忙碌与无形的压力中悄然流逝。
赫连决手臂上的伤在巫医和苏念悄悄提供的、来自088兑换的伤药帮助下,愈合得很快。他似乎也习惯了苏念的存在,习惯在批阅文书时让她在一旁整理提要,习惯在做出重大决定前,听她冷静地分析利弊,甚至习惯在深夜处理完政务后,踱步到她的石殿外,隔着门听一听里面是否还有灯火和翻动书卷的声音。
他依旧很少与她有亲密的言语交流,但那无处不在的注视和掌控,以及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都让苏念清晰地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正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增加。
这天深夜,苏念刚处理完一批关于春耕种子分配的文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歇息。
殿门被轻轻推开,赫连决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白日的常服,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似乎刚从外面巡视回来。
他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走到苏念的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写满字迹的羊皮纸,最后落在她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还没睡?”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些低沉。
“就要睡了。”苏念站起身。
赫连决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拿起她放在案几一角、那盒已经快要用完的伤药。他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盒盖,目光幽深。
“你的药,很好。”他忽然说道。
苏念心中微紧,面上不动声色:“是巫医的方子好。”
赫连决抬起眼,看向她,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是吗?”
他没有追问,但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苏念知道,他或许早已察觉这伤药的不同寻常,只是……他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种危险的默契。
他放下药盒,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苏念完全笼罩。
苏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
赫连决伸出手,没有碰她,而是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卷她最近正在研究的、关于改良灌溉渠的草图。他展开看了看,眉头微蹙。
“这种东西,费时费力。”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念稳住心神,答道:“若能成功,可保部分耕地旱涝保收,于粮草储备大有裨益。”
赫连决盯着草图看了片刻,又抬眼看向她,眼神复杂:“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他再次问出。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真正了解的意味。
苏念迎着他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用之前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敷衍。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真诚:“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能活得稍微好一点。至少……少一些无谓的饥饿和死亡。”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让大王的江山,能够更加稳固,传承得更久远。”
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同于权力倾轧的、纯粹的光芒。
赫连决怔住了。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被他强行禁锢在身边的女子。她想要的,似乎与他所认知的所有人都不同。不是权力,不是财富,不是虚荣……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莫名被触动的,关于“生存”与“延续”的,朴素而宏大的愿望。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殿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最终,赫连决什么也没说。他缓缓将草图卷好,放回原处。
然后,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揽住她的腰,也不是抓住她的手腕,而是用那带着厚茧的、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碎发。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本性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苏念浑身一僵,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的指尖在她额角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收回。
“不早了,歇息吧。”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石殿,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只是月光下的错觉。
苏念独自站在原地,额角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她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他刚才……
那是什么意思?
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动?
【宿主!目标人物情感波动剧烈!疑似产生超越占有欲的深层情感联结!任务完成度大幅提升!】088兴奋地播报,【不过宿主,你刚才的回答也太真诚了吧!本系统都快被感动了!你这是要走真心换真心的路线了吗?】
苏念没有理会系统的聒噪。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和远处王庭巡逻士兵手中跳动的火把光芒。
赫连决……
这个暴戾、多疑、掌控欲极强的男人,这个视她为所有物的君王……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利用?是任务?还是……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某些东西,已经悄然变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条无形的锁链,在悄然收紧的同时,似乎也……缠绕上了某些她无法掌控的、柔软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一名近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低声禀报:
“苏参议,巴图将军让属下传话,之前逃走的那个莫多……有消息了。”
苏念眼神瞬间一凛。
莫多……那个在白山部落老巢逃过一劫、一直暗中窥伺的老狐狸!
他终于……又露出踪迹了!
(第11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