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压抑的沉默中疾行了一个时辰,直到确认彻底远离了遇袭地点,才在一片相对开阔、易守难攻的河滩高地停下休整,处理伤员,也让受惊的马匹喘息。
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血红,与今日遭遇的伏击遥相呼应,透着一股不祥。
主帐已然支起,但萧景珩并未入内休息。
他站在河滩边的高处,任凭晚风吹动他染血的袍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来路与四周的地形,侧脸线条绷得极紧,手臂上沈知微包扎的白布隐约透出一点血色,他却浑然未觉。
沈知微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他站了一会儿,将汤碗递过去。“殿下,趁热喝点吧。伤口虽不深,但也需凝神静气。”
萧景珩回过神,看到她眼中未散的余悸和清晰的担忧,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他接过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带着微凉的温度,“我没事。”他声音低哑,仰头将汤药饮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不及心中疑虑的万分之一。
“那些箭矢和尸体,检查得如何了?”他问,目光依旧锐利。
沈知微接过空碗,低声道:“箭矢确是军中型制,三棱破甲锥,工艺精良,非寻常匪类所能拥有。尸体上除了练武的痕迹,并无其他明显特征,但杨健在其中一具尸体的内衣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片被揉皱的、边缘焦黑的桑皮纸,纸上似乎曾写过什么,但已被刻意损毁,只能隐约辨认出纸质的特殊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
萧景珩拈起那片残纸,凑近鼻尖嗅了嗅,眉头骤然锁紧:“龙涎香?”虽然极淡,且被烟火气掩盖,但他绝不会认错。这是唯有皇室和少数顶级勋贵才有资格使用的贡香!
“而且,”沈知微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这桑皮纸的质地,细腻坚韧,并非北地所产,倒像是江南贡纸的次品流传出来的。”
皇室贡香,江南贡纸,军制箭矢,训练有素的死士……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萧景珩缓缓收拢手掌,将那片残纸紧紧攥在掌心,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底翻涌着黑色的风暴,声音却冷得掉冰渣:“好啊……真是我的好兄弟为了不让我回京,连这等藏头露尾、勾结外患的龌龊手段都使出来了!”
他口中的“兄弟”,范围可大可小,但无疑已将矛头指向了京都之内,那最高权力圈层的某些人。
沈知微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痛楚与愤怒,心中揪紧。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安抚:“殿下,愤怒无益。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唯有更加谨慎。这片纸和箭矢,都是证据,虽不足以扳倒谁,但至少让我们知道,敌人来自何方。”
感受到手背上柔软的触感和坚定的力量,萧景珩狂暴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温热的掌心,低头看着她:“微微,若非有你在我身边,今日之事,我或许只会被怒火蒙蔽双眼。”
他的承认依赖,比任何情话都更让沈知微心动。她微微摇头:“殿下心志坚韧,即便没有知微,也定能看破迷障,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人独对风雨。”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河滩上燃起了篝火,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经历了白日的生死一线,此刻的宁静显得尤为珍贵,也弥散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沈知微靠在他身侧,望着跳跃的火焰,轻声问。
萧景珩目光沉静地望向京都方向,篝火在他深邃的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既然他们不想让我平安回去,那我偏要风风光光地回去!路线不变,依旧绕行,但速度要加快。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将今日遇袭之事,连同这些证据的初步判断,密奏父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想让我死在路上,我偏要把这‘遭遇刺杀’的消息,先一步送到御前!我倒要看看,是谁,会更坐不住!”
这一招,既是自保,也是反击。将暗处的刺杀摆到明面上,逼迫幕后之人收敛,同时也是在向皇帝展示他萧景珩的处境和价值——一个立下大功却遭人忌惮、险些丧命的皇子,足以引起皇帝的警惕和某些权衡。
而且皇帝刚下令,让其回京,下一秒,便有杀手寻上门来,这不是赤裸裸的打他的脸么。
沈知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殿下此计甚妙。既能借陛下之力施压,也能搅动京中浑水,让一些人自乱阵脚。”
“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忧虑,“如此一来,我们也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
萧景珩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再难,我们也一起闯。知微,相信我,京都那把椅子,他们坐得,我萧景珩……也未必坐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流露出对那个至高位置的野心。沈知微仰头看着他,火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与决心。
她知道,从云中郡的血火中重生,再到这一路归途的明枪暗箭,那个曾经或许还有所犹豫的废太子,已经彻底蜕变了。
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未受伤的肩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的选择与支持。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两颗心却在危机中靠得更近。归京之路,已成为一场不能回头的权力征途的开端。而他们,注定要携手,在这荆棘密布的路上,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