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沈知微略作打扮,一身水蓝色衣裙,既不失礼数,也不过分张扬,带着两名不起眼的暗侍,准时出现在了西域萨珊商会暂居的驿馆。
驿馆已被精心布置过,充满了异域风情。
色彩斑斓的织毯铺地,造型奇特的铜制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散发出一种浓郁而独特的香料气息。
厅内已有不少北疆本地的商贾名流受邀前来,三三两两交谈着,目光不时瞥向展厅中央那些覆盖着丝绒的货箱。
阿尔丹,依旧以周文轩的身份,早已等在门口。
今日他换了一身西域风格的锦袍,领口袖口镶着繁复的金线纹路,更衬得他面容深邃,气度不凡。
见到沈知微,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快步迎上。
“沈姑娘肯赏光,周某荣幸之至。”他笑容温煦,侧身引路,“宴席尚未开始,不如先随周某观赏一下商会带来的些许藏品?”
“有劳周公子。”沈知微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随着他步入展厅。
阿尔丹如数家珍般介绍着那些来自西域的珍品: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色泽艳丽的宝石原石、织工繁复的挂毯,以及各种中原罕见的干果、香料。他的介绍详尽而得体,俨然一位博学且热情的东道主。
沈知微认真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香料特性或食材处理的问题,阿尔丹皆对答如流。
言谈间,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西域与中原通商的前景,言语中透露出萨珊商会期望在此建立长期稳定贸易渠道的意愿。
“北疆地理位置独特,连接东西,若能在此设立商会常驻之所,于双方皆是大有裨益。”阿尔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知微,“听闻萧公子也对此等利于民生商贸之事很是重视,想来也会支持的吧?”
沈知微心中了然,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才是他今日邀请自己的真正目的——借她之口,向萧景珩传递合作意向,或者说,试探萧景珩的态度。
她端起一旁侍者奉上的西域葡萄美酒,轻呷一口,脸上挂起商业假笑:“萧公子确实素来重视北疆民生,若于百姓有益之事,自会斟酌。不过,商贸往来,重在诚信互利,根基稳固方能长久。”她话语平和,却暗含提醒。
阿尔丹笑容不变:“姑娘所言极是。诚信乃立身之本。”他抬手示意前方,“那边还有一些新到的香料,据说用于烹饪牛羊肉,可去腥增香,风味独特,姑娘定会感兴趣,若是喜爱,走时带一些回去即可。”
“那边却之不恭了。”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沈知微本着能薅一份羊毛,算一分的心态,总不能白来了吧。
就在他们走向香料展示区时,一名商会侍从匆匆走来,在阿尔丹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尔丹面色微微一凝,随即对沈知微歉然道:“沈姑娘,实在抱歉,有些琐事需要周某即刻处理,暂且失陪片刻。姑娘可自行观赏,若有任何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周公子请便。”沈知微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知必有变故。
她给身后的一名暗侍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
沈知微则依言走到香料展示区,仔细辨认着那些形状各异、气味浓烈的西域香料。
目光却掠过一旁敞开的小厅门扉,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句压抑的争吵声,似乎有“交货”、“日期”、王爷”等零碎词语飘出。
她不动声色,假意被一罐艳红色的辣椒粉吸引,靠近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掀起了小厅门帘的一角。
刹那间,沈知微瞳孔微缩——她瞥见小厅内,除了阿尔丹和另一名西域打扮的老者,还有一道模糊的侧影。
那人穿着北疆官员的常服,背对着门口,果然,官商勾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门帘很快落下,隔绝了视线。
沈知微面色微变,仿佛全神贯注于那罐辣椒粉。阿尔丹很快从里面出来,脸上已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笑意。
“让姑娘久等了。”他回到沈知微身边,仿佛刚才什么也未发生。
后续的宴席,歌舞升平,宾主尽欢。阿尔丹再未提及任何敏感话题,只与沈知微探讨美食风物。
沈知微也配合着,仿佛全然沉浸在异域风情之中。
十几年的“牛马”生活也不是白过的。
宴席结束,沈知微婉拒了阿尔丹相送的好意,带着暗侍离开了驿馆。
马车刚离开驿馆范围,沈知微才彻底轻松下来,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银哨。
阿尔丹的“鸿门宴”果然不简单,表面是展示珍宝、洽谈商贸,实则是为了掩盖他与北疆内部人员的秘密接触。
那名姓周的属官……他与西域商会勾结,所图为何?
只是为了钱?
回到知味堂,萧景珩竟已在后院等候,沈知微三言两语讲述了宴会之事。
“周姓属官?”萧景珩听完沈知微更详细的汇报,眼神骤然锐利,“他掌管北疆的粮食调度,昨日确以核查账目为由,告假半日。”
他负手踱步,沉吟道,“粮草……西域商队……阿尔丹刻意接近你,吸引我的注意力,莫非是为了掩护他们与内部人员的联络?”
“极有可能。”沈知微神色凝重,“殿下,若他被收买,事关粮草军需,非同小可。”
萧景珩停下脚步,眸中寒光凛冽:“好一个阿尔丹,好一个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看向沈知微,“知微,此次多亏你心细如发。”
“份内之事。”沈知微顿了顿,“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暂且按兵不动。”萧景珩冷声道,“既然他们想玩,那便陪他们玩到底。大雍的江山还轮不到一个外族人觊觎。”
这一刻,沈知微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果然,抱对大腿了!若他只因自己被废,而不在乎自己的国家和子民,这样人谈何东山再起。
夜色深沉,北疆的暗流,因这一次看似寻常的宴会,开始更加汹涌地流动起来。
阿尔丹以为自己是下棋之人,却不知棋盘之外,猎人的眼睛早已锁定了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