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着和平的羊皮卷,在签下双方姓名之后,盖上了印章。
大可不必担心北苍王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那个老头子听说左贤王擅作主张与昭国谈和,一口老痰没上来,活生生气死了。
收拾遗物的时候,有人翻到了他的遗诏。
至于上面写了什么,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愿这份和平此后能长久。”
说完,左贤王带领着北苍的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文落川跟在旁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楚奕辰。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交换着千言万语。
马蹄声渐行渐远。
“走吧,回京。”
楚奕辰牵过缰绳,久别重逢的战马亲昵地蹭了蹭他。
抚了抚它柔顺的毛发,楚奕辰翻身坐上马鞍。
春寒料峭,风还是带着些许刺骨。
至此,踏上回京的道路。
——
龙椅上空空如也,皇帝回京就以伤势过重为由回到了养生殿。
此刻垂帘坐在上座的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楚明澈。
他极力忽视掉楚明睿要杀人的目光,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群臣的目光没放在他这儿。
或明或暗的目光,全都锁定在站在前首的楚奕辰身上。
楚明澈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受到瑾王胁迫,不得不前往谈和的可怜傀儡。
真正的掌控人只会是瑾王。
说句难听的,说不定宁王拟下的协定都是瑾王授意的结果。
他背脊挺直,一身玄色衣袍衬得整个人颇具压迫感。
“臣本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
“瑾王殿下,你未经陛下明诏,未得兵部调令,更未经过廷议……”
“仅凭一己之身,于两军阵前,与那北苍蛮夷私定盟约!”
“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
这“卖国”二字扣下的罪名可不小,引来一片低声附和与抽气声。
“更何况……”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武将队列中响起。
“瑾王殿下‘死而复生’,却与北苍左贤王、乃至那狼首将领关系匪浅!”
“臣不得不疑,殿下此番归来,究竟心向昭国,还是……早已成了北苍的说客?!”
攻击如同疾风骤雨,罪名一项项扣下来。
擅权,割地,通敌,心怀叵测。
每一顶都是足以压垮一位皇子的重罪。
楚明澈在帘后急得脸色发白。
他几次想开口维护,却被身旁的太监死死按住。
示意他不可轻动。
付将军立于武将首位,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盟约是他亲手签的,此刻他若为楚奕辰说话,便是同谋。
若反对,便是出尔反尔,同样威信扫地。
面对千夫所指,楚奕辰异常平静。
他甚至微微抬手,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袖口。
随后才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
“当时陛下重伤昏迷,北苍大军压境,军心涣散,本王是任由大军溃败,边境生灵涂炭。”
“还是……抓住一线生机,为我昭国换取休养生息之机?”
“若本王心向北苍,何需归来?”
“留在北苍受其供奉,坐视昭国兵败如山倒,岂不更合尔等口中‘说客’之利?”
“三百里草场,换北苍永不犯边。”
“换边境五城军民得以喘息,换数千将士免于战死。”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沉重而愤然。
“而你们呢?”
“你们只看到失去的土地,却看不到更长远的安定……”
“诸位大人安居庙堂,可知边关将士的血,已经流够了?!”
那些抨击他的大臣竟有些哑口无言。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此事……容后再议。”
垂帘后,传来楚明澈有些发虚,却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
楚奕辰微微躬身,无视身后那些或复杂的目光。
他率先走出了正殿。
“岂,岂有此理!”
众臣散去,率先发问的老臣走着走着实在气急,狠狠骂了一句。
“篡权夺位,篡权夺位啊!”
——
下了朝,楚明澈第一时间就来了枝梅宫。
楚奕辰坐在屋里,正垂眸写着什么。
“五哥,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
楚明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是。
他哥一向对外人的评价不太在意。
“五哥,你在写什么?”
楚奕辰指了指桌边的信纸。
“给大哥的回信,他说反正你要来找我,就不寄两份了。”
楚明澈神色一亮,拿过信纸看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串有没有想我啊哈哈哈哈。
楚明澈:……
再往下看,楚明峥写自己这大半年一直在四处游历。
先去寺庙里看了皇后,又南下去看望了潞州的百姓。
最近到了秋菊的老家,准备先歇一段时间再启程。
听说近日战事吃紧,让楚奕辰该低头就低头。
楚明澈又凑到楚奕辰身边看他的回信。
依旧是没有什么见字如面的客套话。
开头第一句就是:“楚明峥你想蹭饭是吧。”
楚奕辰笔尖沾墨,行云流水。
他写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落下一句。
“京中一切尚可,出不了大乱子。”
“勿念。”
写完这些,他放下笔将信纸吹干,再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
“小福子,派人送出去。”
“是,殿下。”
楚明澈看着自家五哥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莫名安定。
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似乎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
浓重的药味要缠绕在养生殿每一根梁柱之间。
皇帝枯瘦了许多。
他几乎全盲,听力也恢复不到从前,连带着言语都含糊费力。
唯有那双手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证明这具残躯里还残存着意识。
王公公跪在龙榻前,双手捧着那份由十二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楚奕辰的奏折。
他不敢去看皇帝的脸,提高音量贴在皇帝耳朵边,一字一句诉说着他的罪状。
“陛下,整整十二名大臣联名上奏,弹劾…弹劾瑾王楚奕辰!”
“罪一,擅权越矩,目无君上!”
“陛下伤重,瑾王未经明诏,私与敌国定盟,此乃捷越之大不敬!”
“罪二,结交敌酋,里通外国!”
“瑾王与北苍亲密过甚,更与那…北苍新任狼首关系匪浅,其心可诛!”
“罪三,培植党羽,威逼幼主!”
“瑾王借辅政之名,将宁王扶持垂帘听政,实则自身把持朝政,居心叵测!”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屏息凝神,恨不得将自己缩在阴影里。
念到第三条时,龙塌上那具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陛,陛下?”
皇帝猛地攥紧床上被褥,喉咙里挤出蕴含着极度痛苦又愤怒的词。
“逆子…逆子……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