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维真不说话的时候,张天心宁可他讽刺自己几句,不然这种沉默其实就从某种意义上落实了他的猜测。
他的思维又往没办法控制的方向滑去了……他其实可以理解——他知道反正玉维真一定会有一套说法来解释这一切,但是他现在就像穿上了一套不合身的化纤衣服一样,哪儿哪儿都觉得扎手又扎脚,恨不得当场脱个精光。
人又怎么能把自己的皮囊脱下来?他的义体开始扭曲着变形,前端变成尖锐的武器状,但凡他的念头再往下一步,就会掉过头来直接扎穿他自己的身体。
“虽然我不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方式,但是为了避免我哪天在潜意识中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你能不能屈尊为我解释一下?”
张天心有气无力道。
“你就当解包套了个模吧,我杀他杀的次数越多,他的废弃版本就会在小世界中分布得越广泛,这其实相当于一种冗余文件……就是污染——于是越难被定位到,这已经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所以男主是斯德哥尔摩了?”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张天心捂住眼睛。
他的义体还没有恢复成手的形状,像一块盾牌撞在自己脸上,疼痛把他那点愁绪弹到了九霄云外。
“那只能麻烦你自己克服一下——”
他倒是难得在玉维真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他原来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啊。
“是尽快克服。”玉维真又补充道,“你马上要和宫修明打交道了,他现在自己也出了一点问题。”
张天心一愣。
现在,这个世界的剧情开始走动了吗?
男主出问题——这就是他投放之后没能接触他的原因吗?
“什么问题?”
“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Z医生。”
三天后,张天心从梦中醒来,脑子还没有恢复转动,就被枪口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围绕着他这张一米五的简单床铺,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全副武装的人。他们统一戴着面罩和防窥镜,如同一个工厂流水线下来的假模特。如果不是武器已经顶在脑袋上,张天心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专攻人心理的恶作剧。
他被蒙上眼睛带走,四肢都被戴上了电击器——好事,起码说明这些人并不知道他接受过义体植入,还认为他是个能被电流限制的健全人。
他只能通过外界的声音来判断自己被搬了多远和多久。在这场漫长的、黑暗的旅途尽头,他终于被允许听到一些具体的东西。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安排齐全了。”
“为什么要从城外找一个人来?你们敢保证它的成分没问题吗?如果他技术不行又怎么办?谁能给他做担保?”
“都已经是这个时间点了,他就是技术不行又能怎样?不过她的身份是绝对没问题的。我们经不起一拖再拖了——你必须现在就做决定。”
这种不避讳他的争吵让张天心意识到事态一定非常严峻,而自己也终于被送到了男主的身边。他居然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好久不见,如果这里才算开始的话,那对我俩还真是个天崩开局啊——不过好歹这一次,我暂时还走在你前面。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
这些人同步释放了对他的禁锢,但是可能也没应对过一个百分之百是血肉之躯的人类,根本没考虑过他能不能适应现下的环境,一声惊天的巨响之后,张天心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已经不是被刺激出生理性泪水的程度,他疼得涕泗横流,一瞬间人生的走马灯已经浮了出来,简直要交待在这里。
“你们怎么搞的?”
“人还行吗?不会失去意识了吧?”
“这人这么脆吗?他能做手术?”
“快快快快把人弄起来查看一下伤势……”
所有的声音汇聚到他耳边都成了嗡鸣,张天心的反应反而比在场的其他人要快一些,努力支撑着试图想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事。”
他气若游丝道。
“我没事——我自己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张天心眼前已经开始飘散那种老式电视机屏幕故障时会浮现的雪花了,但他还是忍着剧痛试图把自己撑起来,不然他觉得这些人没轻没重的很有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二次伤害。
他毕竟是迫于无奈才被接上了三条义体,和这些人主动的升级不一样。他百分之七十的身体还都是血肉,那些人的义体没控制好,力道捏一把他就残了。
而且,他很害怕他们把他的仿真皮肤弄掉,那可是他的底牌。
看似医护人员的人从他身边退开了,张天心忍着剧痛和头晕在地上连滚带爬,挣扎了半天终于站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扒着哪个人的肩膀。
“谁要动手术?”他每吐出一个字都要绝望地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必须要把这个活儿接下来,他x的他和宫修明冤冤相报何时了……上天终于把他送到自己的手底下来了,他现在哪怕给自己摔成脑震荡都必须站着上手术台!
“具体什么情况?身体数据有吗?我现在需要所有的检测报告和情况说明。”
太晕了……他有点想吐,不会真的脑震荡了吧?原来那种艺术化的眼前冒小星星的处理其实是一种写实,他眼前到处是乱飞的黑点和金点。
“给我一支编b–ptx4896。”他说。
其实外表上还是足以唬人的,张天心确实成功扮演了一个在专业上非常执拗且冷静的形象,他把代号Z的人设贯彻的恰到好处:只关心病人、技术,事后他还要让他们这些人知道,他当然也关心报酬。
想要很多很多报酬的人,通常也是比较好解决的、一种较为的纯粹的人。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那支针剂,就在有人上前一步想质疑他要用这个做什么的时候,张天心直接一把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什么?”他故作愤怒地说道,“我希望你们记得支付我的的保险,我可以确定我的免疫系统对精力药剂有排异反应……”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代号Z”医生一开始还扶着头连站都站不稳,一针莫名其妙的库存活下去之后气也不喘了脸也不白了,立刻颐指气使起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个什么药啊?不过他为什么能指挥得动基地的智能?库存里还真的有这种东西……不会是被渗透了吧。”
张天心没工夫去管这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随他们怎么讲吧,把自己认成什么幕后反派boss也无所谓,反正现场有医护人员,他们应该知道自己要了个什么东西,也会由此一定程度上认可自己的水平。
不过是已经被淘汰了很久的一种平稳药剂,不夜城中大多数人都已经建立了耐受,他们的神经被各种高浓度提取物和合成物搞得如同义体一般坚韧。不过它作为一种稳定剂可以广泛应用在许多辅助治疗中,也能作为别的药品的适应基底使用,因此但凡有医药库,基本上都会有这种药品的库存。
要问张天心为什么知道——毕竟他才入行了短短的一段时间,而且几乎完全是为了骨科专精而全情奋斗,本来基础药理知识都是薄弱项,不过当他的精神问题暴露在玉维真面前之后,对方就给了他一个简单直接粗暴的解决方法。
“你自己扎吧。”玉维真说,“副作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它会缓慢而持续地削短端粒,但是你在这个世界中应该也待不到被彻底削平的那一天。”
一种副作用是慢性自杀的稳定剂吗?
有意思。
张天心已经被迫学会了接受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也还行吧,起码在这种场合他还能装把大的。
他的举动确实是成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也让拍板把他绑过来的人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谁走过来,承诺说事后一定会送上丰厚的酬金,以及为他免费翻修什么什么的场合提供什么什么的设备保障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张天心又开始耳鸣了,但他必须强撑下去,强撑他站上手术台的时候。
最起码要让他看到男主的惨状,他莫名直觉,那应该会是一针超绝强心剂……是的他现在对宫修明就是充满这样波涛汹涌的恶意。
所以现在无论是谁在他身边嗡嗡嗡张天心都不关心,视线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聚焦的程度,他还在演,催促着这些人赶紧带他赶到手术室……他们还会有别的选择吗?可以拍板决定就是他吗?无论如何要摒除别的可能性。
他一定可以成功。
毕竟,他知道,在不久之后,宫修明的联系方式就会出现在他的通讯录中。
与此同时,玉维真也在等待。
一个人要怎么判定死亡?脑死亡就是死亡,还是说要等他的一切生理活动都停止?
如果他还有一些残肢能够维持生物活性,从这些残存组织中重新培养出来的部分……由它们长出的一个完整个体,是否能视作这个人本身?
如果不能,再添加上完整的记忆和感情呢?
如果拥有不太完整的记忆和感情,但是只剩下一个活跃的大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