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抱着步枪在哨塔上发呆,996提议主动点去找宫修明,虽然它对人类的情绪不大拿手,但是它对宿主有所动摇的立场非常敏锐——此时不撺掇更待何时!
“我懂你意思。”宿主愁苦道,“宫修明这个团队看上去挺草台班子……但也不是我能轻松混进去的。”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男主身上之后动用了一些老本行科技,发现此男身边还是和上个世界差不多要人没有要钱挺多……这么多的钱也搭不起来一个有竞争力的架子,说明竞选的水正如他所设想的一般深。
如果他贸然出头被这个世界剧情线上真正的反派注意到了,后续发展可能就不会如他和系统所愿。
而且他们上城区人只和上城区人交往……毫不遮掩,没有哪个竞选团队有下城区公民,连面子工程都不做——那到底有什么来下城区路演宣讲的必要啊?
他无所事事地在逼仄房间中查阅上一届选举时的新闻和影像资料,哇哦……居然真的有枪击事件,子弹擦着最热候选人的耳朵过去了,他半边脑袋上都是血,浸透了浅金色的头发,幸免的另外半个脑袋上的头发随风飘扬……他握着拳向天空挥出,神情中没有半点恐惧,或许是被愤怒掩盖住了,态度和语气激昂,要“make the city great again”……好的政客都是好的演说家,起码这段录影流传范围极广,感染力度到位。正面的实时照片横扫当年的各类人像摄影大奖,也间接——其实是直接催动了他的胜率。
“我怎么觉得……”张天心困惑道,“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肯顿·谢尔比的五官……拉宽拉长,至于这么巧合吗?但他是个纯正的金发,张天心能看出来——只有天生的金发男才会对其放任自流、疏于打理,仿佛顶着一头萎靡的玉米穗。这位现任市长的儿子子承父业,目前被誉为政坛冉冉升起的天降紫薇星,胜率却在第二。在野党党魁压在上头,这也挺符合权力流动摇摆的规律。
咦。
这个候选人有点不一样啊。
她居然在下城区生活过。
“玉先生。”
马蒂尔敲了敲门,没等人回答便推门进去。好老板果然又在办公室熬夜了,正在办公室的休息间补眠。通常情况下马蒂尔是绝对不会去打扰他的,但事发紧急……
她把窗帘拉开了。
天光刺目,玉维真试图用枕头捂住脑袋,四处摸索了半天,一睁眼发现枕头在助理手上。
“……”
马蒂尔能分辨出这是起床气的前兆……没关系玉维真不会真的对她生气的,他是个绅士,从来不对姑娘们生气。但她为了让他能有个发泄途径,立刻把静音保持的电话塞过去道:“实验出问题了……不是您的实验室,不过那些人非要您去现场看看。”
听起来不是件好事,马蒂尔本想替他推掉的,可对面的态度严肃异常,仿佛她再多推诿两下就要冲到玉维真楼下来了,这时候还是把主动权掌握在己方手中更好。
果然,从玉维真开口的一刻起,那头的气焰就萎了下去。
然而看老板的脸色,又确实是一桩麻烦事。
他捏着蹙起的眉心,浮出很明显的讥笑神色,毫不客气地攻击完对方后还是沉声应下去到现场的请求。边接电话边手一抬打个手势,马蒂尔当即会意,去给他准备衣服……和武器。
玉维真让她在公司好好待着别跟过去,他要去处理一点麻烦。
其实远不止她看到或者听说的几次,玉先生总是被各种麻烦找上身。马蒂尔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对来之不易的安全生活充满了惶惑,直到有一次被雇佣兵闯入,枪口直指着头颅,心头悬吊的大石才真正落地。
对下城区的人来说,面对脑死亡才是他们真正更容易接受的事……有思考的余裕却意味着品尝、咀嚼生的苦难。过点好日子反而更觉得要大难临头了——于是临头的时刻又安心下来。
后来……后来是怎么翻篇的来着?玉维真来了,玉先生去和领头的什么人交涉。谁都知道玉先生身份特殊,不能拿他怎样,再看不惯他也只能尝试从他在乎的人和事上撬口子。也许他会把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推出来去保全更重要的那些?他们有所预料,也有所怨怼,不是怨怼他要为了一部分放弃另一部分,而是怨怼他为什么要给他们展示“生活在别处”的可能……没被给予过希望的人不会产生野望,就不会感受到更深的绝望。
马蒂尔只记得玉维真说了什么之后,自己,还有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就被母亲们带着往后退了。从前在矿区、在工厂也是这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和未及长成的孩子会暂时被赦免,在他们被榨干净生育价值之前还可以吃上热饭、做个活人。他们沉默着向人群深处退去,退到很后面,看不见亲人的地方。
然后前面起了一些小冲突。
反正玉先生是这么说的。
“小冲突。”
以马蒂尔如今的聪明才智,完全能猜出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年幼时的记忆已经失真了,只知道事后父亲还在,还能说话吃饭,他们一家继续一起生活,她还要上学、好好读书,考试成绩不好会被母亲抽手心,指责她辜负了玉先生的苦心与期望。但是马蒂尔不再害怕,也不再隐隐的仇恨玉先生的“施舍”了。关于那天,她最深的印象是玉先生染血的衣服——以她的身高只能看到他被血液脏污的衣摆。
他被人群簇拥着,但又没有人敢于真的靠近他,于是玉维真周身两三米内是一个真空带。马蒂尔看到鲜血还在往下滴,攥着父亲遍布冷汗的手,哭了出来。
后来她也没怎么哭过了。偶尔回想,只觉得那天以前的人生才是梦境,讨厌的噩梦。她当然知道玉维真杀了人,杀一些人是为了延续另一些人,但他杀掉那些人,和那些人杀掉别人,是不一样的。
马蒂尔还是个偶尔会在学业上偷懒的小孩子的时候,就能清楚地区分出这之间的不同。她是个聪明又敏锐的姑娘,这也是为什么能成功成为玉先生的左右手。
就算这样、就算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下手有多么干脆和心狠,马蒂尔依然克制不住忧心。自从她开始跟着玉维真接触实验相关事务,她就变得这样多疑了,谁知道等待玉先生的会不会是一个量身定制的陷阱呢?
“好姑娘,我以为休息半天对你来说是个好事呢。”玉维真无奈道,“还是替我开会去吧,找点事做,别想东想西的。”
马蒂尔还是把他送上车,站在原地目送。她的卷发在工作时梳得相当规整——尽管玉维真对员工没有太多日常装扮上的限制,她这个年纪能保持活泼才是好事,怎么培养出这种东操心西操心的性格的?
或许她敏锐的直觉也起了一份作用吧,毕竟等着玉维真的着实不能算什么好事。
他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实验突破”……致力于让人死去活来能算科技进步吗?分明是在消耗祖上功德。一方面,那些人将普罗大众视作耗材,认定转化更多的不死者对解放生产力有所帮助;另一方面,轮到他们自己要寿终正寝——他们甚至等不及寿终正寝,谁想在垂垂老矣的时刻凝固生命?上城区的各大金库、保险库与医疗所中,存放着各位权贵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躯壳清一色的风华正茂、年富力强。
他们可是自己主动选择去“死”的,又比谁都更恐惧成为永远的“不死者”、永远“醒”不过来。这不讽刺么?
玉维真大体能猜到他们的“突破”是指什么,人造血浆还是活人的血?器官克隆还是活取移植?再辅以电击……他们的实验材料可是一抓一大把,不死者的医学伦理规定从颁布起的那天就是一纸空谈。一定有某个“耗材”出现了复苏的讯号,但他们发现复制不了……或者控制不了。
玉维真被负责人毕恭毕敬地请入了研究所。
他们有一段很长的横向路程在电机驱动的轿厢中度过。这个研究所要比玉维真私人所有大太多了,它是由“各界精英人士”联合设立的,被安置在上下城交界的地下,一间迷你的地下王国。除了人体试验,它的创始人们偶尔还会在其中集会……玉维真懒得探听他们在巢穴里做什么,总归不是利城利民的好事。他也曾几次受邀前往,但自负的邀请者自觉被他三番五次的推辞下了面子,再也不肯在公共或私下场合提起玉先生……出事了还是忙不迭要请他来。
周围几个人都在偷觑玉维真的脸色。
负责人当然没有现在就现身,他确实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主持大局,此刻不方便前来接待;他无用又无聊的自尊也在时刻发挥作用。总之,他还试图遮掩一下。
玉维真对此真是厌烦透顶。
“我只有一点想要确认的。”他微笑道——随便这几个人怎么去揣测微笑其中的含义,“尊敬的谢尔比先生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