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 12:30 游轮黑天鹅西餐厅)
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破碎的星辰,落在崔政赫手中的刀叉上。他面前的餐盘里,芒果雪花牛肉粒塔塔堆成精巧的小山,橙黄的芒果丁与粉白的牛肉粒交错,淋着晶莹的蜂蜜芥末酱,边缘点缀着可食用金箔,在落地玻璃的自然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然而刀刃切入牛肉时,他的指节却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阿赫,你多吃点,都瘦了,我心疼。” 刘波的大嗓门在静谧的餐厅里格外突兀,不锈钢刀叉磕在骨瓷盘上发出清脆声响。隔壁桌穿香奈儿套装的小姐姐猛地抬头,睫毛膏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刀叉悬在半空中,牛排上的黑椒汁正沿着瓷盘边缘缓缓流淌。
崔政赫抬头时恰好撞见那道八卦的目光,耳尖微微发烫。他抓起蒜香奶油法棍掷向刘波,金黄的面包屑扑簌簌落在桌布上:“再胡咧咧,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法棍在空中划出弧线,被刘波张嘴接住,奶油香气混着蒜蓉的辛香在空气中散开,引得邻桌小姐姐抿嘴偷笑。
刘波嚼着法棍,眼角余光扫过崔政赫紧绷的下颌线:“线索都摸到尾巴了,怎么还板着脸?” 他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字句裹着面包渣喷出来,“难不成是这海上晃的?当年阿姨的事 ——” 话到嘴边突然哽住,视线落在崔政赫握刀的手上,指腹上的旧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红,那是十二年前划皮划艇时留下的。
崔政赫的刀叉重重磕在盘沿,芒果塔塔上的金箔震落几片,像融化的月光。他望向窗外,游轮劈开的浪花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却在视网膜上叠化出十二年前那片深黑色的海。那时的海水没有阳光,只有搜救船的探照灯在浪尖割出惨白的光,像母亲警服上的反光条。
“今天放松些。” 崔政赫强迫自己切下一块牛肉,酸甜的芒果汁在舌尖炸开,却尝不出滋味,“周瑞鹏在监控室盯着 23 层,余小雨排查林瑟曦的化妆品 ——” 话未说完,刘波突然起身,卫衣拉链带过桌上的罗勒叶,清新的香气混着牛排的焦香涌进鼻腔。
“我去拿喝的,你要冰美式还是气泡水?” 刘波冲他挤眉弄眼,故意在经过隔壁桌时提高声调,“给我们小赫赫来杯莫吉托,加双倍朗姆哦 ——” 尾音拖得老长,惹得小姐姐们的窃笑像气泡般在餐厅里升腾,崔政赫捏着刀叉的手青筋暴起。
落地玻璃外,海豚跃出水面的弧线切断了他的思绪。阳光在海面上碎成金箔,却让他想起母亲沉入海底时,警服上的警徽在深水中一闪而逝的光。那时他十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却在那个暴雨夜之后,永远失去了对大海的向往。
(十二年前 暴雨中的私人沙滩)
那是一次家庭出游,一家人原本满心欢喜地享受着难得的假期。母亲作为一名缉毒警察,平日里工作繁忙,很少有时间能这样放松地陪伴家人。他们来到了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入住了当地一家豪华的旅游酒店。然而,危险却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母亲凭借着多年的缉毒经验,察觉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劲,谨慎的她立刻让父亲带着崔政赫悄悄离开酒店,前往当地警局寻求支援。
崔政赫还记得当时父亲拉着他匆匆离开的场景,酒店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灯光昏黄而闪烁,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他们离开酒店后,当地警局迅速派出了警力前往支援。崔政赫待在警局里,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剧烈地跳动着。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的身影,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母亲正身处危险之中。
他坐立不安,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等待的煎熬,便和父亲说他想去母亲那里。父亲却一脸严肃地告诉他,母亲在执行任务,他们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会给母亲带来麻烦。但崔政赫根本听不进去,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跑了出来。他骑着单车,拼命地朝着酒店的方向赶去,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母亲,和她一起面对危险。
咸涩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崔政赫的单车在泥泞的沙滩路上打滑,车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远处的海浪咆哮着撞击礁石,像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被风浪撕成碎片。他记得母亲那天穿的是藏青色风衣,衣角沾着缉毒时蹭到的石膏粉,却在转身时对他露出笑容,说等回来就带他去潜水。
酒店走廊空无一人,应急灯在暴雨中明灭,投下的影子像摇晃的绞刑架。崔政赫踹开侧门,雨水瞬间灌进帆布鞋,冰冷的海水漫过沙滩,将他的裤脚冻得硬邦邦。远处的探照灯扫过海面,光柱里浮动着破碎的泡沫,像极了母亲警帽上的雪花肩章。
他跑到站在人群中看起来职位最高的人面前,声音带着颤抖,焦急地问道:“我母亲呢?” 那人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轻声说道:“孩子,你母亲还在执行任务呢。你先和父亲回到警局,在安全的地方呆着吧。” 崔政赫不相信,他转头看向其他年轻的警员,却发现他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语的表情,那是一种夹杂着悲痛和无奈的神情。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对着那人质问道:“我母亲在哪?你们的人全部都在这,我母亲去哪了?”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崔政赫情绪激动起来,他伸手抓住男人的衣服,大声喊道:“我母亲呢,你快说!” 就在这时,父亲匆匆赶来,看到崔政赫如此失态的举动,赶忙把他扯了下来。男人看到崔政赫的父亲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金警官她中枪落入海中。我们已经派专业的救援队去搜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你带着孩子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吧。”
听到这个消息,崔政赫只觉得五雷轰顶,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母亲怎么会中枪落水?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如果自己能再早一点赶到,如果自己能和母亲在一起,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不顾一切地朝着海边跑去,身后的父亲和一些警员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想要抓住他,但他跑得太快了。他看到沙滩边有一艘皮划艇,便毫不犹豫地拖起它冲向海里。崔政赫水性很好,他顺着海洋的水流方向,奋力地划着皮划艇,很快就甩开了追赶他的人。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母亲,救她出来。
海水冰冷刺骨,崔政赫却浑然不觉。他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心中默默祈祷着能快点找到母亲。他套上绳子,毫不犹豫地从皮划艇上跳入水中。海水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深不见底,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住他的身体,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奋力地游了下去,可没游多远,就感到呼吸困难,只能又游上来吸口气,然后再次游下去。一次又一次,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次潜入水中,心中的希望就多一分,同时恐惧也多一分。
水下的世界是粘稠的黑,探照灯的光到不了的地方,游动着模糊的阴影。崔政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水性如此糟糕,肺叶像要炸开,却固执地向下潜,每一次划水都在心底默念母亲的警号。直到第七次换气时,他看见下方有个苍白的影子,像株被海浪冲倒的芦苇,在洋流中轻轻摇晃。
“妈!” 他的呼喊在水中变成一串气泡,胸腔里的空气瞬间抽空。母亲的风衣在水下张开,像只折翼的蝴蝶,警服衬衫上的血迹已经被海水冲淡,却在左肩胛骨处露出狰狞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间还嵌着弹片,像朵黑色的花。
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白上爬满血丝,血泪混着海水从眼角流出,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淡红的痕。崔政赫伸手去擦,指尖触到的皮肤像冻僵的鱼片,凉得让他打了个寒颤。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的鼻端时,那道熟悉的呼吸感没有传来,只有冰冷的海水灌进指缝。
“别开玩笑……” 他想喊,却呛进一口海水,咸涩在喉间炸开。母亲的身体在水中直立着,发梢缠绕着海带,像极了小时候他在水族馆看见的沉水标本。他想去抱她,却发现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食指扣在扳机上,仿佛下一秒就会破水而出。母亲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从前无数次接他放学时那样,笑着说 “政赫真棒,又考了第一”。
然而她的身体是僵硬的,比训练用的假人还要沉。崔政赫的绳子缠上了礁石,他却感觉不到勒痛,只是拼命解着绳结,想带母亲上浮。海水灌进眼睛,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看得更清 —— 母亲后背的伤口在水下张开,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而他永远无法将她从那个世界拉回来。
当救援人员抓住他的手腕时,他正抱着母亲的腰,额头抵着她的肩胛骨,感受着最后一丝体温的流失。海水在耳边咆哮,却比不上他心中的轰鸣。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海不再是母亲说的 “蓝色的家”,而是吞噬他所有温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