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尚未完全四合,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挣扎的橘红,将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染上几分暖意。
星沉浦今日罕见地提前结束了冗长的会议,将一众待处理的文件带回了家。
她推开沉重的别墅大门,室内一片寂静,佣人们早已习惯在她规定的时间隐去身影。
她径直走向二楼书房,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星沉浦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却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靠着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宁静。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几分欢快哼唱的小曲调。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是属于荻花秋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
星沉浦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深潭般的平静。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是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荻花秋端着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暖胃粥,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
她脸上还带着哼唱小曲时不自觉漾起的轻松笑意,目光习惯性地投向书桌。
瞬间,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星沉浦就坐在那里,主位之上,背对着窗外残余的天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平静无波地捕捉着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荻花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煞白。
她像是被人当场捉住的偷儿,所有的轻松和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胆量,都在这一瞥之下烟消云散。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胸口,端着粥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碗壁熨烫着她的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怎么会...怎么会提前回来?自己刚才...还哼了歌...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很打扰她?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让她无地自容。她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觉得脸颊滚烫,耳根烧红。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墙上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星沉浦静静地看着门口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少女。
她看到她那瞬间煞白的脸,看到她剧烈颤抖的手和低垂到几乎折断的脖颈。
也看到了...她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护住的腹部。那弧度,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她们之间最初的联结。
许久,久到荻花秋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而瘫软下去时,星沉浦终于动了。
她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一步步走向门口僵立的荻花秋。
她的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走到荻花秋面前,停下。
目光掠过她低垂的耳尖,最后落在了她手中那碗因为颤抖而微微晃动的粥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从荻花秋冰凉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碗粥。
碗壁传来的温热触感,与她指尖惯常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我...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早回来...”荻花秋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充满了惶恐和自责,“对不起...打扰到您了...我这就走...”她说着,就想转身逃离这个让她无比难堪和恐惧的地方。
“无妨。”
星沉浦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喜怒。
但她没有立刻让荻花秋离开,目光似乎在她隆起的腹部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她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那不是一个温暖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峭,但比起平日里纯粹的冰冷,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去吧。”她挥了挥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去休息。”
简单的三个字,对荻花秋而言,却如同特赦令。她如蒙大赦,连头都不敢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踉跄着的离开了书房门口,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星沉浦端着那碗依旧温热的粥,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目光深沉。
她回到书桌前,将粥碗放下。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若有所思。
...
夜深人静。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停歇了。
荻花秋却在客房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孕晚期的各种不适一阵阵袭来,腰背酸胀,小腿抽筋,腹中的孩子也似乎格外活跃,拳打脚踢,让她不得安宁。
她轻轻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后腰,决定去客厅倒杯水喝。
路过书房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她凑近门缝,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朦胧。
星沉浦竟然没有回卧室休息,而是趴在宽大的书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额前,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荻花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夜凉如水,书房里虽然恒温,但这样睡着,很容易着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羊毛毯子——这是星沉浦吩咐人给她准备的,说是孕妇怕冷。
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虚掩的门,像一只警惕的猫,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那个浅眠的人。
她走到书桌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羊毛毯子,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做完这一切,她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并没有看到。
趴在桌上的星沉浦,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握着刀柄的手指就已经悄然收紧。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多年来唯一信赖的安眠药剂。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绵长,仿佛沉睡,但全身的肌肉却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戒状态。
只要荻花秋有任何一丝超出“披毯子”这个范畴的动作,哪怕只是指尖多停留一秒,那把淬炼过无数亡魂的短刃,就会在下一秒,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纤细的脖颈。
星沉浦在黑暗中等待着,计算着。她感受到肩头落下柔软的重量,带着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那气息,与她周身惯常的血腥和冷冽格格不入。
没有攻击。没有试探。只有这笨拙的温暖。
荻花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她看着被毯子覆盖住的星沉浦肩背,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满足感。
她极轻极轻地,对着那看似沉睡的背影,说了一句:
“晚安,小姐。”
然后,她像来时一样,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良久,星沉浦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暗海。
她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坐起身,肩上的羊毛毯子滑落下来,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柔软的羊毛面料,动作有些迟滞。
心底那片坚冰筑成的堡垒,似乎又被这微不足道的关怀,凿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
星沉浦重新拿起刀,冰冷的刀身映出她晦暗不明的面容。
危险。这一切都太危险了。
无论是这不该存在的柔软,还是这逐渐失控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