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摸了摸腰间,除了那块刻着“苍天将倾”的木质令牌,再什么也都没有摸到。
他的精灵球呢?
哦,也对,看着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符水干涸的暗褐色在粗麻衣襟上洇开,像是陈旧的血痂。
这……似乎,已经说明了些什么。
这片时空中,他还是他,但又似乎……不完全是他。
……
周瑾莫名的再次摸向腰间,却只有山风裹着血腥气息从指缝间穿过。
周瑾抬头,对上独臂壮汉恳切的目光。
但见壮汉言辞激烈,“渠帅上月负伤,今才恢复。”
独臂壮汉的嗓音裹着砂砾般的粗粝,断臂处未愈的伤痕在火光中明灭。
“但眼下局势……”
他残缺的右臂猛然指向身后。
佝偻的老者用豁口柴刀支撑着身体,少年将襁褓中的婴孩绑在自己的胸前,瘸腿的妇人正将竹矛的尖端削的更加的锋利。
“我等不上,便是累赘。”
……
山巅忽然传来张角嘶哑的吟唱,九节竹杖划破了血雨,在苍穹撕开了一道青紫色的裂痕。
周瑾手中的竹杖突然震颤起来,似是因为杖头镶嵌的青色晶体与天际的裂痕产生了共鸣。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晶体内扭曲成无数的碎片。
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时空的自己,现代风衣与粗麻烂缕,披肩战甲与绫罗白袍……各种衣装恍惚闪烁。
血雨浸染面庞之时,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
现代秘境中的浮雕石门,姜琪被拉长的呼唤,还有……巨鹿山脉枯萎又重生的草木正与眼前燃烧的麦田重叠。
……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老弱们的嘶吼如钝刀刮过铁器,独臂壮汉用仅剩的左手举起生锈的朴刀。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的冲向了战场……
周瑾忽然注意到他们裸露的脖颈处,都浮现出与木牌上相同的暗纹,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烙印。
“原来……你们才是真正的时空锚点。”
周瑾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蹒跚向前的老妇人脖颈处的纹路,却似是幻影般穿透而过。
他们明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站在自己的面前,从自己身边走过……
再次看向他们,场景飞速变换。
那些看似老弱病残的黄巾军突然爆发出非人的速度,少年怀中的婴孩睁开赤瞳,襁褓中窜出的藤蔓绞碎了俯冲而下的大比鸟。
独臂壮汉的朴刀劈断了铁甲犀牛的钢角,火星四溅。
残翼的喷火龙喷出的能量裹挟着烈火,将官军和他们身上的铁甲一同焚作血色铁水。
伤见骨骼的巨大暴鲤龙的虚影在血雨中若隐若现,在伺机发动破坏光线。
……
“杀——!”
周瑾的嘶吼也混入了战场,他高举的竹杖引动了天地异变。
青色晶体迸发的光束穿透了时空帷幕。
山脉开始崩塌,不是自上而下,而是从每个时空裂隙向内的坍缩。
周瑾在颠倒的天地间看见姜琪的手穿透了血色苍穹向他伸来。
两只跨越时空的手即将相触的刹那,张角的九节杖突然刺穿了光柱。
……
时空恍惚。
周瑾指节发白地攥紧九节竹杖,掌心沁出的冷汗顺着竹节蜿蜒而下。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舌尖尝到暴雨裹挟而来的铁锈味。
那是数万具尸体在泥淖中散发的血腥,浓烈得能穿蚀穿铁甲。
又一记闷雷在天际炸开,青白电光将断肢残骸映得纤毫毕现。
折戟深陷在战马的腹腔,绣着“汉”字的旌旗裹着半张青灰色的脸,箭簇上还挑着片未被雨水冲化的肺叶。
竹杖突然震颤起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双腿在战栗,衣袍的下摆早被血泥凝成了铁甲,让他寸步难行。
身后猝然压来的重量令他踉跄半步,此身的记忆中,那只铸铁般的臂膀曾能挽动三石强弓,此刻却只剩半截虬结的断肢。
只剩半截身子的少年咧开干裂的嘴唇,暗红色的血珠从齿缝里渗出,嘴里还嘟囔着“苍天已死——”
嘶哑的尾音抛向身后,无数个佝偻的身影应声抬头,衣衫褴褛间或见森森白骨。
再看向官军阵营里。
是被利剑削去双耳的老斥候。
是用草绳扎住肠子的少年兵。
是独目还嵌着箭头的先锋将。
他们拄着断枪、拖着残躯,却像旱季里倔强的枯木虬枝,在暴雨中噼啪作响地绽开最后的新芽,誓死守卫着……他们的家国。
竹节相击的清音刺破了雨幕,他抬手抹去眉睫上的血水。
漫天箭矢的破空声中,他听见了自己陌生的嘶吼。
“黄巾不灭!”
……
原来史书中轻飘飘的一句“伤亡万余”,是无数滚烫胸腔破碎时泣血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