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
这是楚灵对这把勃朗宁手枪最直观的感受。
金属的枪身硌着他的掌心,那份不属于他的重量,让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在发抖。
走廊里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还有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季晨和傅青辰僵在原地,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也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塑。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和墨予白身上。
不,是聚焦在他手里那把黑洞洞的枪上。
墨予白扛着他的肩膀肌肉骤然绷紧,脚步钉在了原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正死死地抵着自己的后心。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
楚灵双脚一沾地,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把枪,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不断晃动的枪口,死死地对准墨予白。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的窒息感让他几近崩溃。
“把枪放下。”
墨予白转过身,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传来。
他一步一步,朝着楚灵走过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楚灵的心尖上。
“你别过来!”楚灵看着他不断逼近的身影,吓得嗓音都变了调。
“你再过来,我、我真的开枪了!”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过度紧张,指节一片惨白。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保险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如何开枪。
他只是在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
赌墨予白会在乎自己的命。
“开枪?”
墨予白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竟扯出一个极尽讥讽的弧度。
“你敢吗?”
他那副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拿着水枪虚张声势的孩子。
“楚灵,你连保险都不会开,你拿什么开枪?”
话音未落,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这轻描淡写的一步,彻底碾碎了楚灵紧绷的神经。
“我叫你别动!”
他被那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胡乱地用拇指在扳机附近摸索着、按压着。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清脆的金属机括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
墨予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傅青辰的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看到,那把勃朗宁手枪侧面的保险栓,被楚灵误打误撞地……拨开了。
现在,这把枪,是真的可以杀人了。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楚灵!别冲动!把枪给我!”傅青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举起双手,试图安抚楚灵的情绪,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别过来!”
楚灵的枪口因为惊慌,在墨予白和傅青辰之间胡乱晃动着,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
“你们都别过来!”
“好,我们不过去。”
墨予白抬起手,制止了傅青辰和季晨。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逼到绝境,像一只炸了毛的幼兽般,用不属于自己的利爪虚张声势的少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细微的刺痛。
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玩脱了。
他把他逼得太狠了。
以至于,他宁愿选择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反抗。
墨予白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向前,也没有后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楚灵,看着他眼睛里那混杂着恨意、恐惧和决绝的火苗。
良久。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探手伸进自己的西装内袋,动作流畅而熟练,再次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和楚灵手中一模一样的,通体漆黑的勃朗宁。
他竟然,随身带了两把枪。
在所有人惊骇到凝固的表情中,墨予白用拇指“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打开了保险。
然后,他抬起手,将那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墨予白!”
“墨予白”
傅青辰和季晨同时失声尖叫。
楚灵彻底傻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那把枪的重量好像突然增加了十倍,压得他手腕发酸,枪口剧烈地上下晃动。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楚灵。”
墨予白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惊呼,他的视线,穿过三步的距离,牢牢地锁在楚灵一个人身上。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暴戾和疯狂,只剩下一种能把人溺毙的疲惫和悲哀。
“你不是想让我放了你吗?”
“想离开我,是不是?”
“好。”他用枪口,用力地碾了碾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浮现出一抹惨淡到近乎解脱的笑意,“我给你一个机会。”
“选。”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开枪,杀了我。从此以后,血海深仇,一笔勾销。你自由了,再也没有人会囚禁你,折磨你。”
他停顿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
“或者……”
“……你放下枪,走到我面前来。”
“那也意味着,你选择了我,选择原谅我做过的一切。”
“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再无仇恨,只有彼此。”
这是一个比上次在温哥华酒店里,更加残忍,更加无解的选择题。
上一次,他用自己的命,逼楚灵选择爱他还是恨他。
这一次,他用两条命,逼楚灵选择杀了他获得自由,还是放下仇恨与他共度余生。
“不……不要……”
楚灵看着墨予白眼睛里那熄灭了所有光亮的死寂,手里的枪变得有千斤重。
开枪?
杀了他?
他怎么下得去手!
这个男人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可是在他心里,他依旧是那个会在他被欺负时护着他,会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守护着他,会在他绝望时给他全世界最好消息的……墨予白啊。
他爱他,这份爱早已刻进骨血,哪怕如今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可是,不杀他呢?
放下枪,走到他面前?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亲手埋葬杀父之仇,埋葬“阳光”的死,埋葬被囚禁、被侵犯的所有屈辱和伤痛。
意味着他要心甘情愿地,再次回到这个疯子的牢笼里,被他彻底吞噬。
他做不到!
“怎么?”墨予白看着他痛苦纠结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愈发凄凉,“很难选吗?”
“看来,杀了我,对你来说,也并不是一个……那么难以接受的选项。”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楚灵。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地,缓缓地开始收紧。
“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楚灵的喉咙深处炸开。
他做出了选择。
一个不是用脑子,而是用身体本能做出的选择。
他扔掉了手里的枪!
那把沉重的勃朗宁“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他像一颗脱膛的炮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朝着墨予白飞扑了过去。
他不能让他死!
绝对不能!
然而,就在他扑过去的前一秒,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墨予白衣角的那一瞬间。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