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予白那句“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像是在滚油里丢进了一点水,瞬间让整个废弃工厂炸开了锅。
所有的闪光灯、摄像机、手机镜头,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像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站在阴影里的楚灵。
空气仿佛凝固了。
瘫在地上的陆娇娇和杜言盺,也用一种怨毒又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像是两只被逼到绝路的野狗。
这是楚灵第一次,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闪光灯刺得他眼睛生疼。脑海里闪过的,是自己穿着保安制服在大厅里忍受指点的窘迫,是在地下车库拖着冰冷地面的屈辱,是庆功宴上被杜言盺扇过来的那个耳光。
报复吗?
只要他点一下头,墨予白有的是办法让这两个人生不如死。
楚灵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股刺痛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迎着那些刺目的光,一步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墨予白,而是径直走到杜言盺和陆娇娇面前,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蹲了下来。
“看着我。”楚灵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杜言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
“我不会用你们的手段来对付你们。”楚灵看着他们狼狈的脸,一字一顿,“因为我不想,变成你们这样的人。”
他站起身,转向那些依旧在疯狂拍摄的记者,声音扬高了几分。
“我要求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法律的代价。”
“我要求他们,向我,公开道歉。至于他们绑架墨小姐的事,就让墨小姐决定他们的下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对墨予白丢下一句:“走吧。”
墨予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他没再多说,伸手揽过楚灵的肩膀,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保护姿态,将他带离了这片混乱的是非之地。
黑色的宾利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闹剧的结局,楚灵没再关心。他只是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空壳。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栋他只来过一次的半山别墅。
管家无声地接过墨予白的外套,又为楚灵递上崭新的拖鞋,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出默剧。
这栋房子太大,太空,太冷,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浑身不自在。
他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洗完澡出来,身上那件大了一号的丝质浴袍松松垮垮地挂着,让他更显清瘦。
楚灵拿着毛巾,坐在床边胡乱地擦着头发,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门,被轻轻推开。
墨予白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还冒着热气。
“喝了。”他把杯子放到床头柜,语气是一贯的命令式,但动作却有些僵硬。
“……谢谢。”
墨予白没有走,而是在他床尾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房间里只剩下楚灵擦拭头发的沙沙声,气氛尴尬得几乎要凝固。
终于,楚灵受不了这种沉默,他停下动作,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对不起。”
三个字,从对面那个男人嘴里沉沉地吐出来。
楚灵手里的毛巾“啪”地一声掉在了地毯上。他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墨予白……在道歉?
“之前,所有的事情,”墨予白没有看他,视线落在地面那块湿漉漉的毛巾上,“把你调去保安部,让你去擦地,在酒店里……做那些混账事。”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沉一分。
“我误会了你,用最幼稚、最伤人的方式,践踏你的自尊。”
“是我混蛋。”
说完,他忽然站了起来。
在楚灵惊愕的注视下,那个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腰弯了下去,直到九十度。
一个标准的、深深的鞠躬。
“轰——”
楚灵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弹跳着从床边站起,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你干什么!”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尖锐刺耳。
墨予白缓缓直起身,抬起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无措的情绪。他想上前一步,楚灵却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厉声喝道:
“别过来!”
墨予白停住了脚步,就那么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楚灵靠着墙,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恨意、委屈、荒唐、酸涩……无数种情绪疯狂地搅在一起,最后都化为一句带血的冷笑。
“墨总,你也会道歉?”
他扯了扯嘴角,“一句对不起,一个鞠躬,就想把所有事都抹平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就赏两颗糖,不高兴了就踩进泥里,现在玩腻了,道个歉就想让我感恩戴德吗?!”
墨予白的面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墨予白,”楚灵的眼圈红了,声音却淬着冰,“我没那么贱。”
“我没……”墨予白的声音沙哑,他猛地向前一步,不顾楚灵的挣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吓人,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我没想让你抹平!”他低吼道,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伤害了你!那些事,过不去!我知道它过不去!”
他的手滚烫,烫得楚灵浑身发颤。
“楚灵,”墨予白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布满血丝,那份偏执的疯狂再次浮现,却又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乞求,“我不是在求你原谅。”
他攥着楚灵的手,力道却在不自觉地放松,仿佛怕弄疼了他。
“我只是……想求你。”
墨予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颤抖。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行吗?”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楚灵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期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墨予白滚烫的掌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床头柜上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牛奶,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
“墨总,”
“牛奶,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