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滚动,折射着初升朝阳璀璨却并不灼热的光辉。李松在一阵清脆而执着的鸟鸣声中醒来,昨夜露营的疲惫已在运转了几个周天的浅薄灵力下消散无踪。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听着骨节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深深吸入一口山林间饱含草木清香的凉润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昨夜那锅堪称“惊世骇俗”的酸甜灵肉粥,此刻回想起来,舌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皱眉的酸麻感。他咂咂嘴,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那不甚美妙的味觉记忆甩开。“创新之路,道阻且长啊……”他自嘲地低语,随即利落地收拾好简陋的露营地,确保篝火彻底熄灭,不留半点隐患,这才背起他那空空如也的储物袋,继续沿着淙淙溪流,向下游信步而去。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林间的最后一丝凉意,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慵懒。他走得不快,更像是闲庭信步,目光随意地扫视着沿途的景致。溪流在阳光下如同一条流动的银带,水声潺潺,与林间的鸟鸣虫嘶交织成一曲自然的乐章。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溪流在此处拐了一个温柔的弯,形成一处水面开阔、流速平缓的深潭。潭水清澈,几可见底,水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几丛墨绿色的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姿态曼妙。偶尔能看到一两条脊背黝黑的游鱼,在水草间灵巧地穿梭,鱼尾摆动,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好一处幽静所在!真乃天赐的垂钓之地!”李松眼睛一亮,多日来的奔波与坊市间的挫败感,似乎都被这宁静的潭水洗涤一空。他虽为修士,远未到完全摒弃口腹之欲的境界,更何况,垂钓之乐,在于那份专注下的放松,在于等待中与天地自然的交融,其意境远胜于最终那点微不足道的渔获。
他兴致勃勃,却并未携带任何专业的渔具。散修的生活,早已教会他如何利用身边的一切。他在岸边的竹林里仔细挑选,寻得一根长约两丈、粗细适中、笔直而极具韧性的青竹。又从他那个宝贝储物袋里,翻找出一卷不知从何处得来、却异常坚韧的褐色麻线——这线平时大多用来捆扎采到的药草或者破损的物件。没有现成的鱼钩,他便抽出那柄略显钝拙的柴刀,削下一小段坚硬的灌木枝,耐心地将其一端削尖,再就着尚未完全冷却的昨夜篝火余烬,小心地烘烤尖端,使其更加坚硬耐用。最后,将麻线牢牢系在这简易木钩的尾端。至于鱼饵,更是就地取材,他在岸边湿润的腐殖土下轻轻一掘,便翻出几条不断扭动的、粉嫩肥硕的蚯蚓。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杆纯天然、纯手工制作的钓竿便宣告完成。虽然简陋得有些可笑,但李松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受着竹竿传来的弹性,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工具不在贵贱,趁手便好。姜太公直钩尚可垂钓,我李松有此利器,何愁鱼儿不上钩?”他笑着自我打趣,选了一处树荫浓郁、岸边有平坦巨石的位置,拂去石上的落叶与尘土,安然坐下。
挂上鱼饵,他学着记忆中凡间老渔夫的样子,手腕轻轻一抖,将那系着麻线的木钩远远地抛入潭心。麻线的另一端,自然缠绕在翠竹竿的末端。他没有真正的浮漂,便随手从身旁的草茎上掐下一小截嫩绿的草芯,轻轻挂在靠近水面的麻线上,权当是示警的信号。
一切就绪,他盘膝而坐,将鱼竿斜倚在肩头,双手虚握,目光则似专注又似游离地落在那一小截绿色草茎上。时间,仿佛在这水波荡漾间放缓了流速。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上和周围的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水面的湿气和岸边野花的淡淡芬芳。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鸟啼,更衬得此地幽静异常。
他并不急切,也并非全神贯注。目光时常会从那个小小的“浮漂”上移开,投向更高远的天空,看那流云舒卷,变幻无穷;或者望向对岸,看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在浅滩处优雅地踱步,低头啄食;有时,他甚至会微微阖上双眼,任由神识(虽然微弱得可怜)如同蛛网般轻轻散开,感受着周围草木的生机,水流的气息,以及那弥漫在天地间的、稀薄却纯净的灵气。这是一种难得的放空,一种脱离了生存压力的短暂休憩,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时光。
然而,期望中的鱼儿咬钩迟迟未曾发生。那截绿色草芯如同焊在了水面上,纹丝不动。潭中的游鱼似乎对他那粗陋的木钩和肥美的蚯蚓毫无兴趣,依旧在水草间悠闲地嬉戏。
就在李松几乎要在这暖阳和微风下沉沉睡去时——
“噗通!”
一声突兀而响亮的落水声猛地在他身边炸开,冰冷的水花如同顽童恶作剧般,劈头盖脸地溅了他满头满脸,甚至连衣襟的前襟都湿了一大片。
“嗬!”李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石头上跳起来。他猛地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离他不到一丈远的水面上,一只通体碧绿如玉、仅有巴掌大小的“水溅蛙”,正鼓着两只硕大的腮帮子,用那双凸出的、金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警惕与不满。它那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漉漉的光泽。
刚才那捧颇具份量的水花,显然是这个小家伙的“杰作”。
“好你个呱噪的小东西!竟敢扰我清梦!”李松抹去顺着脸颊往下淌的水珠,又好气又好笑。他认得这种低阶的水属性妖兽,名为“水溅蛙”,没什么真正的攻击力,灵智也极低,但领地意识极强,脾气更是出了名的暴躁,最喜用水弹袭击任何靠近它地盘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野兽。
那水溅蛙见李松看向它,非但没有逃离,反而猛地吸了一口水,本就鼓胀的腮帮子瞬间膨胀得如同两个透明的小球,随即,“噗”地一声,又是一道迅疾而精准的水箭,挟着风声直射李松面门!
“还来?!”李松这次有了防备,急忙侧头闪避。水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啪”地一声打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
“嘿!你这小家伙,还没完了是吧!”李松也被勾起了几分孩童心性,他放下鱼竿,俯身从岸边捡起几颗大小适中的鹅卵石,握在手中,作势欲掷,想要吓跑这个恼人的小邻居。
那水溅蛙见状,反应极快,“咕呱”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后腿猛地一蹬,碧绿的身影瞬间没入清澈的潭水中,只留下一圈逐渐扩大的涟漪,消失不见。
李松等了片刻,水面恢复了平静,不见那水溅蛙的踪影。他以为这小东西终于知难而退,便松了口气,重新拾起鱼竿,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襟,准备继续他未竟的“垂钓大业”。
然而,就在他刚把注意力放回鱼线上时——
“噗!”
又是一道冰冷的水箭,力道十足,竟从他身后另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不偏不倚,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后脑勺!
“哎哟!”李松被砸得往前一倾,冰凉的水流顺着发丝和脖子,毫无阻碍地灌进了他的衣领深处,激得他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哈哈哈!”这回,他是真被这锲而不舍的小东西给气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转过身,果然看到那只水溅蛙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潜游到了他侧后方的一丛茂密水草边,正将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昂着那颗小脑袋,发出一连串“咕呱、咕呱”的叫声,那模样,竟颇有几分示威和得意的意味。
一人一蛙,隔着数丈宽的潭水,再次形成了对峙之势。李松看着那小东西一副“此树是我栽”的霸道模样,再看看自己手中那颗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头,以及那根依旧毫无动静的钓竿,忽然觉得跟这灵智未开的小生灵较真,实在有些滑稽。
他心中的那点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莞尔。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石子随手抛在地上,也不再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只是指着那只依旧虎视眈眈的水溅蛙,朗声笑骂道:“行了行了,算你厉害!拳打南山猛虎,水溅北岸散修,李某人甘拜下风!这方宝地,让与你了,我走,我走总行了吧?”
说来也怪,那水溅蛙见他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收起了攻击姿态,也不再发射水箭,只是依旧用它那双凸眼警惕地监视着李松的一举一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发出最后警告。
李松重新拿起他那根自始至终未曾开张、甚至连鱼饵都未曾被碰触一下的钓竿,看了看那纹丝不动的“浮漂”,又看了看那只俨然以胜利者姿态盘踞在水草间的碧绿小蛙,最终只是洒脱地笑了笑,拍了拍沾上草屑和水渍的旧道袍。
“也罢,今日与鱼无缘,反与你这小家伙结了场‘水火之缘’,倒也算是一段奇遇,不虚此行了。”
他不再停留,提着空空的钓竿(除了那几条用作鱼饵、早已不知去向的蚯蚓),带着一身狼狈的水渍和几分啼笑皆非的心情,转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潭”。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湿漉漉的头发和道袍上,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径的深处。
垂钓一无所获,反被一只低阶小妖弄得如此狼狈。但这午后充满意外和笑声的小插曲,似乎比他安安静静钓上十斤大鱼,更值得回味,更为他这平淡的散修日子,增添了一抹生动而诙谐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