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关上车门，重新坐好，将身体转向李曌旭，目光带着探询，直视着她的眼眸，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车内柔和的灯光下，李曌旭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观音，既慈悲，又疏离。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迎着陈阳的目光，娓娓道来。
“柳砚卿，这并非她最初的名字。她原名应该是叫尹南枝。”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在海外使用了十多年的名字，叫做‘Vivian Lau’，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她活跃于欧洲金融圈时，圈内人更习惯称她为‘东方荆棘鸟’，或者是‘德意志掘墓人’。”
李曌旭的开场白，就让陈阳的眼神微微凝滞。
“荆棘鸟”，传说中一生只唱一次歌，歌声无比动听，却需以生命为代价。
这个代号，本身就充满了悲壮与决绝的意味。
李曌旭接着道：“柳砚卿生于姑苏，但其血脉，可追溯至二战期间被征往欧洲的着名华工家族‘莱茵河畔的山东尹’。她的曾祖父尹志刚，是那数万华工中极少数凭借过人胆识和运气，最终在战后于德国科隆站稳脚跟，经营起远东贸易的佼佼者。”
陈阳眼神微凝，这段尘封的移民史他有所了解，不过此时将其与柳砚卿联系起来，仍觉意外。
“她祖上与柳寒山家本是世交，同气连枝。上世纪六十年代，因国际风云变幻，柳砚卿的祖父那一支预感欧洲排华风险，将部分资产和年幼的次子，也就是柳砚卿的父亲尹建新，送回国内，托付给留在国内的柳寒山的父亲柳步洲照应，以期保留血脉和根基。这便是两家渊源的开始。”
“柳砚卿的母亲方静秋，是改革开放后最早一批留学德国的知识分子，在科隆与柳砚卿的父亲相识相爱。然而，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在一场疑点重重的涉及东德西德情报人员冲突的街头火并中被流弹误击身亡，家族在德的产业也遭到不明势力狙击，迅速衰败。她母亲带着她回国，生活陷入困顿。彼时柳寒山已在文博界崭露头角，念及旧情，也对柳砚卿母亲抱有同情，多方接济。最终，在柳砚卿十一岁时，她母亲改嫁给了丧偶多年的柳寒山。柳寒山视柳砚卿如己出，倾尽资源培养，甚至支持她传承柳家的昆曲。”
“柳砚卿在戏曲和古典文学上展现出的天赋，确实惊人。但她的野心，远不止于昆曲舞台。”
陈阳静静听着李曌旭的讲述，微微颔首，这段过往，他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昆曲，从来就不是柳砚卿人生的主旋律。”李曌旭话锋一转，进入了更核心的部分。“她十六岁赴英国留学，先后就读于切尔滕纳姆女子学院、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研修东方文化与艺术史。不过她同时，或者说更重要的身份，是使用另一个名字‘Vivian Lau’，以极其优异的成绩和惊人的金融天赋，被破格录取进入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主修经济学，辅修国际关系与地缘政治。她的导师，是那位在国际学术界和意识形态领域都享有‘泰斗’之名，以研究‘文化认同与意识形态渗透’、‘后冷战时代全球资本流动与权力重构’而着称的Saibasidian·Keluoer（塞巴斯蒂安·克罗尔）教授。此人与Freemasonry（共济会）英国分支‘联合大公所’关系密切，是多个深层议会智库的核心成员，专门为盎格鲁-撒克逊（AS）资本集团物色和培养具有特殊背景和潜力的‘未来资产’。”
陈阳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王渊之前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柳砚卿在克罗尔的引荐下，尚未毕业就已秘密加入了Freemasonry（共济会）下属的一个精英青年社团pythia Sisterhood（皮提亚姐妹会）。这是Freemasonry体系内专门吸纳和培养具有潜力的非盎格鲁-撒克逊裔精英女性的外围组织。柳砚卿当时的代号为‘荆棘鸟’。她以此为契机，更深入地接触到了西方顶层权力与资本的运行逻辑。
说到这里，李曌旭稍作停顿，似乎在回忆那些尘封的档案细节，继而缓缓道：“凭借其东西方交融的背景、惊人的美貌、敏锐的智慧和对金融近乎本能的嗅觉，柳砚卿迅速在这个隐秘而强大的组织内部崭露头角。毕业后，她没有选择进入学术机构或公开的智库，而是利用另一个完全清白的身份和一系列复杂的离岸公司掩护，进入了伦敦金融城，随后转战华尔街。”
李曌旭微微前倾，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对对手的欣赏，尽管这欣赏背后是更深的警惕。
“接下来她所经历的，其精彩与凶险程度，绝不亚于你的成长过程。我简单说几桩，你就可知其能量。”
“二零一四年黑海北部的克利米亚（crimea）危机爆发前后，全球大宗商品市场剧烈震荡。柳砚卿及其团队，提前数月通过特殊渠道预判到毛熊国与西方关系将急剧恶化，并精准推断出欧美对Russia（俄螺丝）制裁的核心将集中在能源与金融领域。他们利用复杂的衍生品工具和离岸账户，大规模做多国际油价和欧洲天然气期货，同时做空卢布及Russia（俄螺丝）相关企业债券。当危机真正爆发，油价飙升、卢布暴跌时，她所代表的基金在短短两周内获利超过三十亿美元。这次操作，被业内视为地缘政治风险对冲的经典案例，也让‘荆棘鸟’这个名字一战成名。”
“一五年，德意志银行史诗级衍生品危机。当时市场普遍认为这家‘大而不能倒’的德国巨头会得到默克尔政府（merkel Government）的全力救助。柳砚卿却通过深度分析欧盟（EU）内部的政治裂痕、德国银行业与工业资本的复杂勾连，以及当时希腊债务危机引发的欧元区脆弱性，力排众议，动用了惊人的杠杆，主导了对德银信用违约互换的史诗级做多和对冲。结果，德银股价暴跌，cdS价格飙升，她的基金再次血赚近百亿欧元。这一战，让她在冷酷的华尔街赢得了‘德意志掘墓人’的绰号。”
“还有一六年英脱欧公投前，市场普遍预期‘留欧’派将获胜。柳砚卿却从卡梅纶（cameron）政府过于自信的竞选策略、底层民众对移民问题和全球化红利分配不公的积怨、以及脱欧派在社交媒体上更有效的情感动员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她管理的基金在公投前最后一周，悄然建立了巨额英镑空头头寸，并买入大量黄金和美元避险资产。当公投结果‘脱欧’爆出，英镑瞬间崩盘，全球市场恐慌时，她的基金逆市狂赚超过五十亿美元！此役，堪称其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也让她正式跻身全球最顶级的宏观对冲基金经理行列，被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敬畏地称为‘东方黑天鹅’。”
“荆棘鸟的触角远不止于欧洲。”李曌旭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她还曾深度参与过利用中东地区紧张局势进行原油期货的投机。也曾在‘北溪2’（Nord Stream 2）天然气管道项目因地缘政治屡遭挫折时，通过做空相关能源公司和欧元，获利丰厚。”
“还有，二零年疫情（coVId-19 pandemic）全球爆发初期，当世界陷入恐慌时，她的团队早已通过其在世卫组织及各国疾控中心的内线，提前预判了供应链中断和一些生物科技公司的价值重估。她指挥旗下基金，在全球股市熔断的至暗时刻，逆向大手笔抄底医疗器械、物流仓储以及mRNA技术相关的公司股票，并在随后的疫苗竞赛中获利退出，资金规模滚动至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这一系列操作，堪称利用全球性危机进行资本掠夺的教科书级范本。”
车厢内只剩下李曌旭清晰而冷静的叙述声。
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仿佛成了李曌旭讲述的这些全球资本惊心动魄博弈的无声背景板。
“然而，巅峰之后，往往是深渊。”李曌旭语气微沉。“她的滑铁卢，发生在三年前。当时，欧盟（Ec）委员会在德国和法国的推动下，意图出台一项极其严厉dmA（《数字市场法案》），旨在打破美利坚（USA）科技巨头在欧洲的垄断地位，并对其征收巨额数字税。这一法案，严重触动了以华尔街和硅谷为代表的昂撒资本集团的核心利益。而柳砚卿所在的对冲基金Gorgon capital（戈尔贡资本），其内部虽由犹太资本与昂撒资本共同主导，但在某些关键利益上存在分歧。这一次，共济会（Freemasonry）内部倾向于支持欧盟，认为一个更强大、更独立的欧洲符合其制衡美利坚的全球战略。而柳砚卿，作为当时共济会（Freemasonry）金融层面的执行利刃之一，受命动用其掌控的庞大资金，在资本市场配合欧盟，对几家美利坚科技巨头进行狙击，试图通过制造其股价暴跌和融资困难，向白宫和美利坚国会施压，迫使欧盟放弃或弱化该法案。”
“但她低估了昂撒资本集团维护其核心利益的决心和狠辣程度。”李曌旭的声音带着一丝洞穿世情的冷嘲，“以贝莱德、先锋领航、道富集团为首的华尔街巨鳄，联合了硅谷的游说力量，并通过其在英美情报系统中的深层关系，发动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金融绞杀。他们先是利用媒体释放大量不利于柳砚卿旗下基金的负面消息，质疑其操作合规性；随后，美利坚司法部（doJ）突然启动对其涉嫌‘内幕交易’和‘操纵市场’的调查；几乎同时，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FcA）也以‘可能损害市场稳定’为由，冻结了她主要交易账户的部分资金。”
“更致命的是……”李曌旭目光锐利，“她倚重的几个核心交易模型，其底层代码和算法逻辑，疑似被内部人员泄露给了对手。在接下来一系列针对欧元、欧洲斯托克50指数以及她重仓持有的几只欧洲科技股的精准反向操作中，她的基金遭遇了毁灭性的连锁爆仓。短短一个月内，其管理的近两百亿美元资产蒸发超过百分之七十，投资人巨额赎回，银行催缴保证金……她精心构建的金融帝国，在内外夹击下，轰然倒塌。最终，她被所属的利益集团作为‘弃子’抛出，黯然离开了欧洲资本市场的核心牌局，同时也背负了沉重的‘债务’和不明朗的潜在法律风险。最终，悄无声息回到了华夏。”
李曌旭稍稍后靠，总结道：“所以，柳砚卿在海外这十多年的经历，其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程度，丝毫不比你这些年的历练逊色。她见识过资本世界最顶层的风景，也经历过最残酷的背叛与绞杀。她绝不是一个仅仅会唱昆曲的柔弱女子。”
说到这里，李曌旭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阳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陈阳，这样一个能在全球金融血海中搏杀沉浮、与最顶尖的资本巨鳄和政客周旋的女人，其心机、韧性、演技和目的性，都远超常人想象。她与你相识、相知……对你表现出来的那种倾慕、依赖甚至是‘柔弱’，你难道不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我不希望你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感情用事，陷入她可能布下的局中。我不希望你出事。”
李曌旭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立场：“我不否认，柳砚卿接近你，极有可能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借助你的力量，为她那位身陷囹圄、很可能是被杜彪乃至其背后势力栽赃陷害的养父柳寒山翻案。她必然很清楚柳寒山案子背后是杜彪在操作，而杜彪背后，站着的是与她在欧洲的旧敌或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方资本影子。她或许是想借你之手，报复当年将她踢出局的昂撒资本或其背后的势力；或许还有更深层、我们尚未察觉的图谋……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再继续深入干涉关于柳砚卿的任何事情，包括看似与她直接相关的苏博国宝失窃案。那潭水太深，远非简单的玄门恩怨或国内权斗可比。”
陈阳静静地听完妻子这番冗长、细致且惊心动魄的叙述，脸上看不出太多的震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深沉。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曌旭，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清楚柳砚卿绝非寻常女子，她的背景和经历，也的确让我必须更加审慎。不过，因果总得了却。”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就像当初，李唐校长在观海台，将那块龙纹玉佩交到我手中，以性命相托，嘱托我阻止那场关乎天下苍生的浩劫。明知前路艰险，但有些事，明知难为，亦必须为之。这是我的道，也是我的责任。”
李曌旭急声道：“眼下玄门规范化初定，谢家经过整顿也已安定下来，窥天镜预言的浩劫，源头已被我们扼住，应该可以避免了！我们完全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至于那个柳砚卿，你就不要再管她了行吗？”
陈阳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与警惕：“曌旭，世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谢家或许暂时蛰伏，但难保不会有新的‘谢家’，或者其他我们尚未察觉的势力，在暗中探寻那所谓的长生不老之秘。这个秘密，当时我在洛阳听雪轩客栈收服五阴将的时候，柳砚卿就在旁边，她已经得知了五座天字号古墓与‘长生界’的存在。还有五阴将口中提到的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袍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尽管我内心始终不愿意，因为柳砚卿复杂的出身和背景，就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她的一切行为。但我担心，事态会因为我的一时放任，而向着无法控制的恶性方向发展。柳砚卿这条线，总得去了结。”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曌旭，眼神复杂：“也是时候去探访一下仙道时光殿了，看能否从中再次窥探未来的浩劫，验证李唐校长的预言是否真的已经改变。甚至，如果必要，海外仙山、子夜神迹……这些传说中的禁忌之地，我也需要去查探一番。就当是为了……完成李唐的遗志，为了这天下苍生，求一个心安。”
李曌旭看着丈夫眼中那不容更改的决心，知道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担忧，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陈阳，你总是想着你的因果，想着天下苍生……那你有没有，哪怕一刻，认真地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每天提心吊胆地等着你回来的心情？”
陈阳身体微微一震，感受到怀中妻子的轻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抬手，轻轻回抱住她，抚摸着她的秀发，声音变得无比温柔：
“我当然考虑过。”他低声说，每个字都清晰而郑重，“正是因为考虑过，我才更要去做。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还有囡囡将来长大的世界，是一个清平无事、没有妖魔横行、没有战乱威胁的世界。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不用时刻担心来自未知领域的黑手。扫清这些隐藏在历史阴影和现实迷雾中的威胁，打造一个更稳固的基石，这本身就是我对你，对这个家，所能做出的最根本的承诺和守护。这，也是我的大道。”
李曌旭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阳以为她不会再出声。
最终，她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她看着陈阳，轻声问道：“那……能不能明天再去？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陈阳看着妻子难得流露出的柔软，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李曌旭似乎松了口气，又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仰起脸，带着女主人强势的口吻，开始提出一系列“条件”：
“还有，你要记得回家！尤其是每月最后一天，妻血咒力量不稳定，你必须‘闭关’一天，哪儿也不准去，在我身边！” 这是关乎他性命的大事，也是她最深的牵挂。
“另外，”她补充道，“每天晚上，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必须跟我通一次视频电话！我要确认你平安无事！”
陈阳看着妻子那混合着担忧、不舍和强势的复杂眼神，心中暖流涌动，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他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温声道：
“好，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