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那一声巨响,并非源自耳膜,而是直接炸裂在灵魂深处。
眼前那“惊涛拍岸”的赤壁壮景,那横槊赋诗、对酒当歌,既充满吞天食地之志,又萦绕着“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悲的曹操身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瞬间遍布整个视野,随即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彻底崩解成亿万片闪烁着历史幽光的碎片,消散于无尽的虚空。
紧接着,一股蛮横的撕扯力作用于陈阳的意识体,仿佛要将他从某种温暖的母体中强行剥离。
剧痛!
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塞入一个不匹配的容器时,产生的扭曲、挤压、排斥的极致痛苦。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是一片刺目流动的金红!
那是无数巨大宫灯散发出的光芒,混合着鎏金蟠龙柱反射的辉煌,以及丝绸帷幔垂落的艳色,共同织成的一张奢靡、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光网。
空气弥漫着熏人欲醉的龙涎香,那本是帝王威仪的象征,此刻却与浓烈得几乎能点燃空气的醇厚酒气、还有来自无数绝色美人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名贵脂粉和天然体香混合的甜腻气息,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这气味组合成一种奇异且令人意志沉沦的迷幻剂,挑战着他清醒的神经。
耳朵里灌满了声音。丝竹管弦,演奏着靡靡之音,旋律柔媚入骨,能酥化英雄的筋骨。
其间夹杂着女子矫揉造作的娇笑,还有男子们粗野、放纵的调笑与喝彩声,充满了酒色财气浸淫已久的浑浊。
陈阳发现自己正斜倚在一张宽大得足以容纳十人并卧的龙榻之上。榻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触手滑腻冰凉,是顶级的绸缎。他身上穿着一件同样质地的龙袍,但穿得歪歪斜斜,衣襟散乱,露出了半个略显单薄的肩膀。
怀里,两个仅着透明轻纱、肌肤胜雪、胴体若隐若现的绝色美人,正如同温顺的猫儿般缠绕着他。
左边那个,眉眼如画,一双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正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葡萄,带着甜腻的笑容递到他的嘴边。
右边那个,容貌更显妖娆,正用她那饱满柔软的胸脯,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的手臂,带来一阵阵滑腻的触感。
此处的大殿极其宽广,地面铺着来自波斯的华贵地毯,图案繁复,色彩艳丽。
此刻,数十名身披几乎透明的薄纱、近乎赤裸的妖娆舞姬,正纠缠扭动在铺满了珍馐美馔、金盘玉盏的食案之间!她们的动作大胆而放荡,充满了原始的挑逗,媚眼如丝,流转间尽是风情。她们将琥珀色的琼浆玉液肆意地泼洒在彼此光洁如玉的肌肤上,酒液顺着曼妙的曲线滑落,引得周围侍立的大臣、宦官们发出一阵阵粗鄙、亢奋的哄笑与叫好声。
君臣之仪,上下之防,在此刻荡然无存。
“陛下,再饮一杯嘛……”陈阳感受着左边美人吐气如兰,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您瞧这新编排的‘肉林舞’可还新鲜有趣?”右边美人娇声笑着,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指向大殿中央。
陈阳……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躯壳的陈阳意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根纤纤玉指望去。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
在大殿的角落,竟真的以名贵的金丝楠木,搭建起了一片微缩的“肉林”!木架上,悬挂着烤得焦黄流油、滋滋作响的整只羔羊、小鹿,甚至还有……一些模糊呈现出人形轮廓的“肉食”,被精心烹制,点缀其间,挑战着人性的底线!
“好!好!赏!重重有赏!”一个不受控制的带着痴傻般亢奋的声音,从陈阳的喉咙里自发地涌出。
他猛地推开怀中的温香软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像个看到新奇玩具的孩童一样,用力拍着手,脸上绽放出纯粹却令人心寒的欢喜笑容。
“肉!肉林!酒池!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就在这一瞬间,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名为“司马衷”的躯壳里,流淌的不是鲜活的血液,而仿佛是被无数个日夜的酒色浸泡得发馊的油脂!
那是一种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最原始本能驱动的行尸走肉般的绝望!
陈阳想要尖叫,想要挣扎,想要逃离这具令人作呕的皮囊,但喉咙肌肉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发出的只有“咯咯”的傻笑和对眼前这人间地狱般景象狂热而真诚的赞美。
“陛下圣明!此乃亘古未有之奇观,盛世之象征啊!”一个尖细谄媚得像公鸭般的声音适时响起,那是侍立在一旁的宦官总管,脸上堆满了令人恶心的褶子。
就在这片极致的奢靡与荒唐达到顶峰之时……
“陛下!陛下!关中大旱,赤地千里!蝗灾蔽日,禾稼尽毁!流民百万,哀鸿遍野,已至易子而食之境……洛阳近郊,亦现流寇踪迹,烽烟四起!”一名身着染满尘泥与暗红色血渍甲胄的将领,猛地冲破了殿内黏稠的靡靡之音,踉跄着扑倒在殿中央冰凉的金砖之上。他的声音嘶哑绝望,带着血与火的灼热气息。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在短暂的死寂中格外惊心。
殿内的丝竹弦歌、娇笑调笑,戛然而止。
瞬间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跪伏在地的将领和龙榻前傻笑的皇帝身上。
司马衷(陈阳)脸上那孩童般的傻笑凝固了。他歪着头,稀疏的眉毛拧在一起,似乎正在努力地消化着将领话语中那些遥远而可怕的词汇。
他茫然地看了看殿中奢靡堕落的肉林酒池,看了看那些依旧保持着诱人姿态的舞姬,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浑身散发着血腥与风尘气息的将军,眼中充满了纯粹而不解的困惑:
“易子而食?”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天真,“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哈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
那些围观的宗室诸王、幸进之臣,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陛下圣明!圣明啊!”一个王爷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高声附和。
“肉粥!对啊!给他们吃肉粥不就解决了!”
“那些不知好歹的贱民,有陛下恩赐的肉糜吃,还在这里聒噪什么?”
哄笑声、阿谀声瞬间将那名跪地将领绝望的身影淹没。
将领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血色,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败,那是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虚无。
轰!!
陈阳的意识再次被猛地拉扯!
眼前的荒诞景象,那傻笑的皇帝、那哄笑的群臣、那奢靡的宫殿、那绝望的将军……就像被投入沸腾岩浆的蜡像,瞬间融化、扭曲、变形,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形状!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毫无过渡地取代了宫殿的熏暖。
凛冽的山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狠狠地抽打在陈阳的脸上、身上,带来阵阵刺痛。
“陛下!三军不发,请诛国忠!请诛贵妃!以谢天下!!”
震耳欲聋的带着哭腔与狂暴怒意的咆哮声浪,堪比连绵不绝的山呼海啸,从四面八方冲击着陈阳的耳膜,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陈阳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破败、简陋的驿站庭院中,自己身上的明黄色龙袍沾满了泥污和雪水,在强劲的寒风中瑟瑟抖动,就像他此刻的心境。身边,只有高力士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宦官,用他们枯瘦的身躯死死地护着他。他们的对面,是黑压压一片刀枪出鞘、火炬闪烁的禁军士兵!
那些士兵,曾经是大唐最精锐的卫士,此刻却盔甲残破,满面尘灰,血污与疲惫刻在他们的脸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煽动起来的愤怒!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陛下!”一名须发皆张、甲胄残破不堪的老将(陈玄礼)跪在军阵的最前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将士们追随陛下离京,抛家舍业,转战千里,血染征衣,九死一生!然杨国忠勾结胡虏,祸乱朝纲,证据确凿!杨玉环妖媚惑主,耗竭国本,天下共知!此二人乃祸国之源,军心之毒!不诛此二人,军心难安,陛下难安,大唐社稷难安啊!”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陈阳(李隆基)的心上。
“诛国忠!诛贵妃!!”
数万将士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仿佛要将这小小的驿站连同头顶的天空一同掀翻!
声浪震得庭院中光秃秃的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也震得李隆基(陈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颤抖,并非仅仅因为塞外吹来的严寒,更是因为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被自己曾经绝对掌控的力量逼到绝境的彻骨的无力感!
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苍老躯壳之内,那颗曾经驾驭开元盛世、开创“忆昔开元全盛日”的雄心,那颗曾经充满自信与魄力的帝王之心,此刻只剩下被接连不断的逃亡、背叛和兵变频仍掏空的虚弱与惊悸。
他爱这江山,这是他李家的基业,是他一生的功业所在。但他也爱那个此刻就在驿站后堂佛堂中,那个让他魂牵梦萦、愿意付出一切的女人!
那是他的玉环,他的解语花,他晚年生命中最炽热的光亮。
他环顾左右,昔日那些在他面前恭敬有加、唯唯诺诺的臣子,那些忠心耿耿的宦官,此刻都深深地低着头,噤若寒蝉,无人敢与他对视,无人敢为他分担这千钧重压。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陛下!事急矣!社稷为重!江山为重!请陛下……速断!”宰相韦见素跪在他的脚边,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陛下!!”陈玄礼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与冰冷的石板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一丝暗红的鲜血从他的额角缓缓渗出,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山呼海啸般的“诛贵妃”声浪,此刻像无数把冰冷淬毒的匕首,反复地、残忍地刺穿着李隆基(陈阳)的心脏!每一次呼喊,都带走他一丝体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旖旎,长生殿上“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刻骨铭心,还有那霓裳羽衣舞曲的绝世风华、舞姿曼妙……那些极致的欢愉、深入骨髓的爱恋、艺术与情感交融的巅峰体验,此刻都化作了最穿肠的毒药,腐蚀着他的意志,撕扯着他的灵魂。
“朕……朕……”他艰难地张开嘴,喉咙干涩沙哑,发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挣扎与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高……高力士……”
“老奴在!”
老宦官高力士扑倒在他的脚下,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深知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剜去陛下心头的肉啊!
“……传旨……”李隆基(陈阳)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那颗破碎的心脏深处,混合着鲜血与绝望,生生撕裂而出,“赐……贵妃……白绫……一条……”
言罢,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若不是左右侍从慌忙上前搀扶,几乎要瘫软在地。
“臣……领旨!”高力士泣不成声,重重地叩首,额头沾满了泥土与泪水的混合物。
随即,高力士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身,那佝偻的背影仿佛又弯曲了几分,一步一步,就像走向刑场般,沉重地走向驿站后院那间小小的供奉着佛像的堂屋。
李隆基(陈阳)的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高力士那佝偻、绝望的背影,穿过层层叠叠、闪烁着兵戈寒光和愤怒面孔的军阵,最终投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两界的佛堂小门。
一股比塞外寒风更刺骨、比死亡更冰冷的感受,那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彻底异化后,所品尝到的极致孤独与荒凉,瞬间淹没了陈阳的灵魂,将他冻结在原地。
他清晰而无比痛苦地感受到,那条三尺白绫,勒死的不仅仅是那个倾国倾城、能歌善舞的杨玉环,更是李隆基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拥有的最后一丝温情、爱恋与幻想!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丈夫、男人,而将只是一个被牢牢钉在冰冷龙椅之上,代表着衰落皇权、孤家寡人的权力符号!余生,都将活在无尽的追悔与刻骨的孤寂之中。
眼前的景象,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明悟中,再次开始扭曲、旋转,形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震天的喊杀声与绝望的哀嚎,似退潮般迅速远去,被另一种更加浩荡、更加奔腾不息的声音所取代……
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咆哮!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一个狂放不羁、带着冲天豪情与巨大解脱之意的长吟声,似惊雷,在陈阳的耳边炸响,直冲云霄!
陈阳发现自己站在一叶扁舟的船头。
小舟轻盈,顺流而下,舟行如箭,迅疾地劈开脚下浑浊翻滚、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江涛。
两岸是如同刀劈斧削般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遮天蔽日。
猿猴凄厉哀婉的啼鸣,在幽深的峡谷间此起彼伏地回荡,更添了几分险峻与苍凉。
正是清晨。
瑰丽的朝霞将巍峨的白帝城笼罩在一片绚烂如梦的七彩光晕之中,美得惊心动魄,恍若仙境。
他身上穿着半旧的青色长衫,宽袍大袖,颇有魏晋名士之风。腰间悬着一个硕大的、油光发亮的酒葫芦,随着船的颠簸轻轻晃动。
猎猎江风,带着水汽的清新与寒意,迎面扑来,吹动他散乱不羁的长发,吹得他宽大的衣袖鼓荡起来。
一股久违的不受世俗礼法羁绊、渴望挣脱一切枷锁的狂放豪情,在这壮丽河山的激发下,在他胸中激烈地激荡、冲撞!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再次昂首,面向青山绿水,高声吟诵出这后世传唱千古的名句。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命运的残酷嘲弄与个人意志的倔强放逐,与江风猿鸣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复杂的生命交响。
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名为“李白”的躯壳里,那绝世才情,与那无处安放、屡屡碰壁的悲愤与落寞!从初入长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气风发,到供奉翰林的短暂风光,力士脱靴,贵妃磨墨的传奇,再到最终“赐金放还”的体面流放,理想受挫的落寞;然后是被卷入永王李璘的叛乱漩涡,锒铛入狱,最终被流放夜郎,前途一片漆黑的绝望……人生的大起大落,世事的无常变幻,几乎将这位谪仙人击垮。
然而,行至白帝城,突逢天下大赦,这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狂喜,如同这奔涌到海不复回的长江之水,冲垮了所有积郁在心的堤坝,化作了这直抒胸臆的千古绝唱!
李白(陈阳)猛地抓起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狂饮!清冽而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落入腹中,带来灼热的暖意。多余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肆意流淌,浸湿了青衫的前襟,他却毫不在意。
他对着奔涌不息承载了无数历史的江水,对着两岸沉默伫立见证沧桑的青山,对着高天上舒卷自如无拘无束的流云,放声长啸!
啸声穿云裂石,充满了遇赦后的巨大狂喜,对挣脱牢笼重获自由的无限向往与激赏,以及对这壮丽雄奇河山最深沉的热爱!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畅快与豪情达到顶点之时,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失落与空虚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李白(陈阳)那畅快淋漓的笑声,戛然而止。举着酒葫芦的手臂僵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
他眼中那少年般纯粹的狂喜与不羁,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积郁已久的迷茫与苦涩。
那是一种意识到自身命运悲剧性的彻骨冰凉。
“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喃喃地,低声重复着这句刚刚还让他豪情万丈的诗句,声音却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魂的颤抖,“过了这万重山……之后呢?前方是何方?归宿在何处?长安……长安啊!”
那巍峨壮丽的宫阙,那金銮殿上曾经对他露出赏识微笑的帝王,那曾经寄托了他“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宏大幻梦的地方……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华!
他李白,诗才傲视千古,被誉为谪仙人,终究也只是一个在现实政治斗争中一败涂地被权力中心无情放逐的狂客,一个在残酷的权力场中碰得头破血流理想彻底幻灭的失败者!
这此刻感受到的无拘无束的自由,是挣脱了有形无形的牢笼,但也意味着,他永远彻底地失去了靠近那个权力核心、实现他“济苍生、安社稷”毕生政治抱负的机会!
这自由,带着一种悲壮、被放逐的意味。
极致的自由背后,竟然是深入骨髓的失落与无根浮萍般的漂泊感!
这尖锐的矛盾,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刻,狠狠地噬咬着他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他再次仰天大笑,但这笑声,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怆与尖锐的自嘲。
他猛地将手中还有大半酒的葫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脚下滚滚东去的江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复来!复来在何处?!”
那狂放不羁又带着无尽悲怆的笑声,在空阔的峡谷间反复回荡、碰撞,最终,消散在风与水声中,化为一声悠长且令人心碎的叹息,仿佛承载了整个盛唐由盛转衰的无奈与悲凉。
幻境,再次被无形之力狠狠撕裂!
冰冷刺骨的寒风,比马嵬坡的更加酷烈,裹挟着粗糙的雪粒,似无数把冰冷的钢针,狠狠地扎在陈阳的脸上、手上任何裸露的皮肤上,带来钻心的疼痛。
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粪便的骚臭、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还有一种……属于绝望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快走!磨蹭什么!想找死吗?!”粗鲁且带着浓重异族口音的呵斥声,伴随着皮鞭撕裂空气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以及被鞭挞者压抑不住的痛呼和低低的啜泣,构成了这漫长队伍行进的主旋律。
陈阳发现自己被粗暴地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的雪原上。手脚都戴着沉重冰冷的铁制镣铐,粗糙的铁链随着走动,不断摩擦着早已冻伤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破烂、根本无法抵御塞外酷寒的囚衣,寒冷早已钻透肌肤,侵入骨髓,整个身体几乎冻得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麻木的机械运动。
秦桧(陈阳)环顾四周,是一支望不到头的蜿蜒的俘虏队伍。队伍中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如死灰,眼神空洞麻木,如行走的僵尸。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前还是汴梁城中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诰命夫人。
队伍的两旁,是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厚实皮袄、手持雪亮弯刀和浸油皮鞭的凶悍金兵。他们眼神睥睨,看着这支俘虏队伍,就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牲口,充满了鄙夷与残忍。
队伍的最前方,徽宗、钦宗两位皇帝,被胡乱塞在一辆没有遮挡的破旧牛车上,身上裹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肮脏破旧的毡毯,在凛冽的寒风中蜷缩着,瑟瑟发抖。他们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帝王应有的威仪,只剩下与普通俘虏无异的空洞与麻木,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无法置信的屈辱。
“呜……娘亲……我冷……好冷……”前方不远处,一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约莫四五岁的孩童,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小脸冻得青紫。
“忍忍……好孩子……再忍忍……就过去了……就过去了……”母亲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她将孩子搂得更紧,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孩子汲取一丝可怜的暖意,尽管她自己也在不停地颤抖。
“噗嗤!”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一名因为年老体弱、体力不支而稍稍落后于队伍的文官老者,被一名负责押送的金兵小队长策马追上。甚至没有多余的呵斥,那金兵手中的弯刀轻松地划过了老者枯瘦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猛地喷射出来,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出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老者的尸体晃了晃,随即被那金兵不耐烦地用马蹄随意踢开,滚落到路旁的积雪沟壑中,很快就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了一半。
队伍中响起一片压抑、恐惧的惊呼和低低的啜泣声,但没有人敢停下脚步,没有人敢出声抗议,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一眼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极致的恐惧,像最致命的瘟疫,在人群中无声而迅速地蔓延,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名为“秦桧”的身体,在极寒与极度的恐惧中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看到了自己可能的甚至是注定的结局:像那位老者一样冻毙荒野,曝尸雪原;或者因为一点点过失,被金兵随意屠戮;又或者在漫长的折磨与屈辱中,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望,混杂着对昔日汴梁城繁华似锦、暖玉温香生活的疯狂追忆,以及对眼前这绝境、这非人待遇的刻骨恐惧,开始疯狂地冲击、腐蚀着他内心深处那些曾经被灌输的关于士大夫气节、关于忠君爱国、关于礼义廉耻的道德底线!
为了活下去!仅仅是为了……也许,只是也许,能有朝一日回到那魂牵梦绕、温暖的富庶的江南!
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躯壳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被无情践踏的尊严、以及为了生存下去可以抛弃一切原则、甚至主动摇尾乞怜的卑微与灵魂的扭曲!靖康之耻,国破家亡,身为俘虏,命如草芥,尊严扫地!什么孔孟之道,什么忠孝节义,在赤裸裸的、残酷的生存本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一股冰冷阴狠的怨毒(对命运,对敌人,或许也对无力回天的故国),与一种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疯狂求生欲,正在这绝望中悄然滋生,疯狂蔓延,试图侵蚀陈阳那来自现代、尚且坚守的某些道德观念!
“我愿为将军效力!我知道宋军的江淮布防,我知道朝廷的军政秘辛!我能帮大金更快地平定江南!”一个谄媚、卑贱、带着哭腔和急切表功意味的声音,完全不受陈阳主观意识控制地从这具躯壳的口中发出。他对着旁边一个骑着马、看似是个小头目的金人,努力挤出最谦卑、最讨好的笑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希冀着对方能扔过来一根带着肉屑的骨头。
那金人小头目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一口浓痰,精准地啐在秦桧(陈阳)的脸上,然后一夹马腹,扬长而去,留下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滚开!没用的南人软骨头!”
那口黏稠冰凉的浓痰挂在脸上,带来的屈辱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寒冷。秦桧(陈阳)僵在原地,脸上那讨好的笑容凝固,变得无比滑稽而可悲。
景象,在这极致的屈辱与求生不得的绝望中,再次破碎、崩解!
这一次,是令人窒息般的混杂着浓郁血腥气、硝烟味、木材燃烧的焦糊味以及某种皮肉烧焦的恶臭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压垮肺叶!
“杀!!杀进紫禁城!活捉朱由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火铳发射的轰鸣声、刀剑猛烈碰撞的铿锵声、垂死者发出的凄厉惨嚎声……从北京城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燃烧、在崩塌、在走向最终的毁灭!
陈阳发现自己站在煤山(景山)之巅,寿皇亭旁的一块空地上。脚下,正是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的北京城!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如同血染的白昼,黑色的烟柱龙卷般升腾,仿佛末日降临。
清晰的喊杀声、哭嚎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都如同为他和大明王朝敲响的一声紧过一声的丧钟!
他披头散发,曾经代表九五至尊的明黄色龙袍,早已被山间的荆棘灌木刮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污、雪水和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斑驳血渍。身边,只剩下一个同样狼狈不堪、面色惨白的老太监王承恩。
主仆二人,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站立在这王朝的最后高地。
“万岁爷……闯贼……闯贼已经攻破内城了!内城也破了啊!他们……他们快杀到煤山了!”王承恩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彻底的绝望,他颤抖的手指,指向山下那片火海的方向。
那里,曾经是他效忠的皇帝统治的世界上最宏伟壮丽的都城。
朱由检(陈阳)的目光,越过燃烧的宫殿楼阁,死死地盯住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如地狱入口般的紫禁城轮廓。十七年的帝王生涯,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他看到了自己少年登基,铲除权阉魏忠贤时的果决与雄心;看到了自己宵衣旰食,事必躬亲,试图力挽狂澜的日日夜夜;看到了自己面对关外满洲铁骑一次次扣关、关内李自成张献忠流寇烽火燎原、朝堂之上党争倾轧不休、国库空虚加派辽饷练饷、天灾人祸连绵不绝时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他看到了自己每一次励精图治的挣扎,每一次试图中兴的努力,最终都如泥牛入海,反而让局势滑向更深、无可挽回的深渊!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碾碎成齑粉的绝望感与自我厌弃感,油然而生!
陈阳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年仅三十四岁却已饱经忧患的躯壳里,那颗曾经年轻、充满抱负、意欲重振大明雄风的心脏,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滔天、无处发泄的恨意!
他恨朝臣的昏聩无能、结党营私、口是心非、误国殃民!
他恨武将的贪生怕死、拥兵自重、临阵脱逃、甚至投降叛军!
他恨老天不仁,天灾不断,旱涝蝗瘟,使得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他恨流寇肆虐,攻城略地,动摇国本!
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志大才疏,能力不足以支撑雄心;恨自己疑心过重,错杀袁崇焕等能臣;恨自己刚愎自用,不能有效团结一切力量;恨自己……最终,还是辜负了列祖列宗传下的这万里锦绣江山!
成了亡国之君!
“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一个悲愤、不甘、怨毒到了极点的声音,从朱由检(陈阳)的喉咙深处,嘶吼而出!
这声音,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也带着一种彻头彻尾的推卸责任式的自我辩解。
他猛地抽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天子剑!剑身冰凉,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跳跃的寒芒,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陛下!不可啊!万岁爷!”王承恩见状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涕泪横流,哭嚎声撕心裂肺。
朱由检(陈阳)此刻心硬如铁,或者说,已被绝望彻底吞噬。他用力一脚,狠狠地踹开了这个唯一还跟随在他身边的老奴。
王承恩哀嚎着翻滚开去。
朱由检(陈阳)踉跄着,步伐却异常坚定地冲到寿皇亭旁那棵枝干扭曲的歪脖子老槐树下。
他猛地撕下龙袍的明黄色内衬,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钻心的疼痛传来,但他毫无所觉。殷红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以指代笔,以血为墨,在那素白色的绢布内衬上,疯狂地倾尽所有生命之力地书写起来!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灵魂在燃烧,在泣血!
“朕自登基十有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
指尖的鲜血在素白的绢布上蜿蜒流淌,形成触目惊心的字迹。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不仅烫在绢布上,更深深地烙印在陈朱由检(陈阳)的灵魂最深处!那刻骨的、针对“诸臣”的怨毒,对亡国命运的绝望控诉与不甘,以及那种被整个时代、被所有他曾经信任依赖的臣子们彻底背叛抛弃的、万劫不复的极致孤愤,积蓄了十七年,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冲垮了他作为帝王最后的一丝尊严与理智!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最后一笔,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残存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无辜子民的歉疚,重重落下,力透绢背!这最后一句,与其说是仁慈,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试图在历史评价上做最后挣扎的复杂心态。
他猛地将这浸透了鲜血与怨恨的诏书,塞入挣扎着爬过来、几乎哭晕在地的王承恩怀中。
“将此诏……传示天下!朕……有负列祖列宗!有负……天下苍生!”
言罢,他再不看那脚下依旧在燃烧、沦陷的帝都,也不再看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忠诚陪伴他到最后的老太监。
他踉跄着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那棵在凛冽山风和远处火光映照下扭曲摇曳的歪脖子老槐树!那虬结丑陋的枝桠,在他的眼中,化作了来自地狱深处向他招手的冰冷的鬼爪!
“万岁爷!!!”王承恩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动容的哭嚎,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扑过来。
朱由检(陈阳)已经充耳不闻。他猛地解下腰间那根代表着至尊身份的玉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令人心悸的决绝!他用力将玉带抛向那根最粗壮、最扭曲的枝桠,玉带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稳稳地搭住。
随即,他搬过一块旁边布满苔藓的山石,垫在脚下。双手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着,却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急切地,抓住玉带的两端,熟练而迅速地挽成了一个冰冷、结实、绝无可能挣脱的死结!
“诸臣……误我!诸臣……误国啊!!!”他仰起头,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向着那被火光染红的、冷漠的苍穹,发出了最后一声泣血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控诉的咆哮!那声音里,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有对满朝文武的刻骨怨恨,更有作为一个帝王,被自己呕心沥血、拼命想要守护的江山社稷彻底抛弃的终极绝望!
然后,他猛地将脖子,套入了那由至尊玉带挽成的死结之中!
双脚,用力蹬开了垫脚的冰冷石块!
“呃啊!”一股无法形容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身体猛地悬空下坠!所有的重量,都承载在那根纤细而坚韧的玉带之上!玉带深深地勒入颈部的皮肉,甚至能听到颈椎骨骼发出的呻吟声!眼前瞬间金星乱冒,然后迅速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脚下燃烧的紫禁城、王承恩绝望扭曲的脸庞、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狰狞的树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绝对的黑暗彻底淹没!
那勒紧的极致窒息感!那灵魂在最后一刻,被无尽的绝望、怨恨与自我否定彻底碾碎、撕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深深刻进了陈阳意识的最深处!
这种来自一个末代帝王、对自身存在价值、对所处时代、对曾经拥有的一切的终极否定与绝望,比任何刀剑加身、任何酷刑折磨,都更加令人恐惧,更加震撼灵魂!
嗡!
眼前的极致黑暗并未持续太久,那棵承载着帝国最后命运的歪脖子树、那血色的残阳、那熊熊燃烧的京城背景……瞬间支离破碎!
一股极其熟悉、温暖、带着浓郁喜庆香氛和红烛热烈燃烧气息的暖流,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了陈阳冰冷、战栗的灵魂。这气息,与他刚刚经历的冰冷、绝望、血腥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耳边,是喧天喜庆、节奏欢快的锣鼓唢呐声,是众多宾客嘈杂而充满祝福的恭贺声、谈笑声,是赞礼官那洪亮带着古老仪式感的唱喏声!
陈阳猛地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灯火辉煌、雕梁画栋、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巨大殿堂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物香气和百花的芬芳。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正穿着那身熟悉的玄黑色底、织金云龙纹、披着大红色蟒袍的明制婚服!头上,是七梁进贤冠。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张张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笑容的脸庞,映入眼帘:李远征,神色复杂却难掩欣慰;李玉京、林清霜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及林爱国、林振国、林振邦等人……还有王崇明、王啸、谢仲谋、宋清远、朱鹏辉、慕容博……军政两界的要员、商界的巨擘、玄门的耆宿……所有曾经参加过那场极尽奢华、被外界视为一场盛大“权力加冕礼”的婚礼的宾客,此刻都围在四周,脸上洋溢着真诚或客套的祝福笑容,言笑晏晏。
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回到了那个他人生中最为风光而关键的夜晚!
“行——合——卺——礼——!”赞礼官拖长了声音,庄严宣告着仪式最重要的环节。
陈阳(自己)的心脏,在经历了无数地狱般的轮回、品尝了无数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之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巨大的温暖!
此刻他仿佛一个在无边苦海中挣扎了亿万年的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回到了安全温暖的港湾!这现实的一切,这熟悉的场景,这象征着美好未来的仪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珍贵!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侧。
凤冠霞帔,红妆似火,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李曌旭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微微垂首,珠帘流苏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偶尔缝隙间,隐约可见她那张清冷绝艳、此刻染上了淡淡红晕的容颜。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眼眸,看向他。那双丹凤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炽热的爱恋与对未来无限的期待,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陈阳,历经一切,你终于是我的了。”
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温暖瞬间涌上陈阳的心头!他伸出手,准备去执那合卺的玉葫芦。
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李曌旭指尖的刹那!
异变,陡然而生!
李曌旭脸上那温柔、娇羞、充满爱意的笑意,瞬间凝固!
随即,那生动的表情开始扭曲、变形,一层死气沉沉毫无生命血色的青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了她娇美动人的容颜!
她那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变得乌黑、干裂,像干旱土地上的裂痕!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双刚刚还盛满爱意与骄傲的丹凤眼,瞬间化作了两个深不见底、不断向外流淌着污浊黑血的漆黑窟窿!从中射出无尽的怨毒与死意!
她身上那件华美绝伦象征着喜庆与尊贵的凤冠霞帔,似被泼上了浓硫酸,或者是经历了千年的时光腐蚀,在一阵细微的“滋滋”声中,迅速腐朽、碳化、变得破烂不堪!露出了里面……一件肮脏、破烂、沾满了泥土与暗褐色污渍的白色寿衣!一股浓烈到足以让任何人胃部翻江倒海的腐烂尸臭味,猛地从她(它?)的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大殿内所有的香气!
“夫君……你害得我好苦啊……下来陪我吧……”一个沙哑、怨毒的声音,从“李曌旭”那乌黑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带着无尽的恨意。
“鬼新娘!!”陈阳心神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