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明像条疯狗似的冲出院子后,这家里的天,就算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压在了王桂花和那个被她骂作“赔钱货”的小丫头身上。
王桂花抱着那孩子,像抱着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扔不敢扔,留不愿留。她那张老脸皱得像颗干核桃,嘴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骂小凤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挨千刀的贱货”,骂孩子是“讨债鬼”、“丧门星”。那孩子估计是饿极了,又受了惊吓,哭得一声接一声,小脸憋得发紫,声音都哭哑了,听着就揪心。
王桂花哪有耐心哄孩子?她笨手笨脚地颠了两下,见孩子还哭,气得在她小屁股上掐了一把:“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孩子疼得哇一声哭得更凶了。
我在东屋听着,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那孩子再怎么说也是一条命,才几个月大,懂什么?摊上这么个爹,这么个奶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恨小凤,恨张左明,可对这孩子的处境,却没法硬起心肠完全不管。大概是当娘的人,听不得孩子这么遭罪。
但我能做什么?我自身难保。出去管?王桂花肯定把气撒我头上,说我看笑话,说不定连我一起骂。而且,我拿什么管?我自己和力力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奶水喂她?
力力也被那哭声吵得不安生,小声问我:“娘,小妹妹哭得好可怜,她是不是饿了?”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饿是肯定的,可这家里,现在谁顾得上她?
王桂花骂累了,也折腾累了,大概是看孩子哭得快背过气去,怕真出人命,才骂骂咧咧地去厨房,找了点米汤,胡乱吹凉了,用个破勺子往孩子嘴里灌。孩子呛得直咳嗽,米汤顺着嘴角流下来,弄得到处都是。王桂花更烦了,一边擦一边骂:“作死啊!喝都不会喝!真是来讨债的!”
就这么凑合着喂了几口,孩子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那点米汤暂时垫了垫肚子,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院子里总算暂时安静了点。可这安静,比闹腾还让人难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和戾气。
王桂花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院门,不知道是在等张左明回来,还是在琢磨怎么处理这个“累赘”。张老栓像个影子似的,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苦。
我坐在东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活,却一针也缝不下去。心里乱麻似的。小凤这一跑,算是彻底把这个家搅散了架。张左明能不能找到她?找到了又会怎样?真打死她?那他就是杀人犯!找不到,他回来肯定更暴躁,这家更没好日子过。
还有这个孩子……王桂花这态度,这孩子能活下来吗?万一……万一真被他们折腾死了……我不敢往下想。虽然恨他们,但一条小生命真要没了,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力力靠在我腿边,玩着几个小石子,时不时抬头看看西屋方向,小声说:“娘,小妹妹不哭了。”
是啊,不哭了,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没力气哭了。
傍晚,我照常在我那小灶上煮野菜粥。粥快好的时候,西屋那孩子又哭了,大概是又饿了。王桂花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在屋里摔摔打打,骂声不绝。
我盛了一碗粥,晾在一边。看着那碗稀薄的粥,又看看西屋方向,心里挣扎得厉害。给,还是不给?给了,王桂花未必领情,可能还觉得我故意显摆,或者有毒。不给,那孩子……
最终,我还是心一横,端起那碗粥,走到西屋门口。王桂花正抱着孩子晃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我把粥碗放在门口的石墩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孩子饿了吧?这有碗粥,给她喝点。”
王桂花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我,充满了警惕和敌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稀罕你的粥?谁知道你往里放了啥?”
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放心,没毒。毒死了她,对我有啥好处?我是看孩子哭得可怜。你要是不怕她饿死,就随便。”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再看她。
回到东屋,我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王桂花会不会把粥倒了。过了一会儿,我偷偷从门缝往外看,见王桂花正端着那碗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喂给了孩子。孩子大概是饿狠了,小嘴嚅动着,喝得挺急。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她还没完全丧失人性。
但我也知道,这碗粥,改变不了什么。这个孩子,就像一笔沉重的孽债,压在这个早已破碎的家里。她的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力力的未来,又在哪里?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心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个春天,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