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让张力把那张写着张左明名字的纸条塞给刀疤脸后,我这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白天在废品站干活,老是走神,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啥风声。老孙头好像也察觉到我心神不宁,有回我差点把一捆废报纸当废铁扔了,他咳嗽了一声,我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低头干活,不敢看他。
晚上回到那破棚子,更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刀疤脸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张左明一家子可能被堵在屋里、哭爹喊娘的场面。我心里头,一半是报仇的快意,像大夏天喝了凉水一样痛快;另一半,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像揣了块冰疙瘩,凉飕飕的。我怕事情闹得太大,收不了场;更怕万一被张左明他们知道是我捅出去的消息,那可就真是你死我活了。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天,县城里风平浪静的,好像啥事也没发生。我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刀疤脸没看懂那张破纸条?还是他们没找到张左明?又或者,张左明他们又跑了?
就在我快要等得不耐烦,心里那点报仇的火苗都快熄了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废品站里没啥活儿,老孙头靠在门口打盹,我正蹲在地上,把一些零散的螺丝钉、旧合页啥的往一个破铁盒里捡。张力在一边安静地玩着几个光滑的鹅卵石。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叫骂声,由远及近,像一阵恶风似的刮了过来!
“张左明!你个龟孙子!给老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你妈了个巴子!”
“砸门!把这破门给老子踹开!”
这声音……是刀疤脸他们!我的心猛地一缩,手里的铁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螺丝钉撒了一地。来了!他们真的找上门了!听这动静,离得不远,好像就在隔壁那条巷子里!
老孙头也被惊醒了,他站起身,皱着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脸色有点凝重。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院门口,把那双扇破木门轻轻掩上,只留了一条缝。
我手脚冰凉,浑身发抖,想凑过去看看,又不敢。张力吓得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小脸煞白。
外面的叫骂声、砸门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哭声,混成一片,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听得出来,那边已经动上手了!
“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这是王桂花那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嗓音,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钱!我们还钱!别砸东西!”这是张左明的声音,带着惊恐和哀求,早就没了之前在集市上那副得意样儿。
“滚开!老不死的!再拦着连你一块打!”这是刀疤脸的吼声。
接着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还有更凄厉的哭喊和惨叫。
我站在门缝后面,透过那条窄窄的缝隙,使劲往外看。只能看到隔壁巷口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却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但光是听这声音,我就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场景。
张左明肯定被打得不轻,王桂花估计也在撒泼打滚,那个小凤和她的孩子,怕是吓得魂都没了。想到他们现在的狼狈样,我心里那股憋了多年的恶气,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让你们欺负我们娘俩!让你们跑!报应!这就是报应!
可是,听着那孩子(应该是小凤生的那个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里又像被针扎了一下,有点不是滋味。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但转念一想,当初张力被扔进水沟的时候,他们谁心疼过?谁管过我们母子的死活?这么一想,心里那点软乎劲儿又硬了起来。
老孙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造孽啊……周阎王那帮人,下手黑着呢。这下,张家那小子,怕是脱层皮都不止。”
我没吭声,只是死死地盯着门缝外。这时候,我看见刀疤脸和那几个混混,骂骂咧咧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带着狞笑。刀疤脸手里还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抢的钱还是值钱的东西。他们身后,传来王桂花杀猪般的嚎哭和张左明有气无力的呻吟。
看热闹的人见他们出来,赶紧散开一条路,没人敢上前。
刀疤脸一行人扬长而去,脚步声渐渐远了。隔壁巷子里的哭喊声却还没停,只是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我慢慢直起身,关紧了院门,后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痛快,解恨,后怕,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
仇,算是报了一部分。可接下来呢?张左明一家被打砸抢了,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他们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老孙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没说什么,转身回屋去了。
我拉着还处在惊吓中的张力,回到院子里继续干活,但手一直在抖,根本干不下去。耳朵里还回响着刚才的哭喊和叫骂。
我知道,这事儿没完。我和张左明一家的孽债,这才刚刚开始清算。县城这片天,因为我的这一把火,怕是再也平静不了了。
晚上,躺在破棚子的草垫上,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顶棚。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哭声一样。
张左明,王桂花,你们现在知道疼了?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欠我的,欠力力的,这才只是开始!只要我吴香香还有一口气在,就跟你们没完!
雨还在下,我的心,却比这秋雨更冷,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