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那晚过后,我一夜没合眼。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又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解脱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离婚,这两个字说出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一点底都没有。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把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那点私房钱和杀猪刀重新包好,藏得更严实。张力醒来看见我,揉着眼睛问:“娘,咱今天去哪?”
我摸摸他的头,心里发酸,强笑着说:“哪儿也不去,娘今天有事,力力乖,在家玩。”
我打算等张左明酒醒了,就拉他去找村支书赵大山。白纸黑字写清楚,按上手印,这事就算定了。哪怕以后讨饭,我也认了。
可左等右等,都快晌午了,正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有点反常。平时这个点儿,婆婆早就该骂骂咧咧地起来做饭了,张左明就算睡懒觉,也该有鼾声。可今天,死气沉沉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让张力在屋里待着,自己悄悄走到正屋窗根下,贴着耳朵听。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连小凤和那个新生婴儿的动静都听不见。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妈?张左明?”
没人应。
我又用力敲了敲,提高声音:“有人吗?”
还是死寂。
我再也忍不住,试着推了推门。门竟然没闩,“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隔夜酒气和奶腥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我壮着胆子,把门推开大些,探头往里看。
屋里一片狼藉。炕上的被子胡乱堆着,地上有摔碎的碗碴子和酒瓶。桌子上空荡荡的,平时婆婆放杂物的柜子门敞开着,里面也空了。
人呢?
我心跳得像打鼓,一步步走进去。炕上没人,里屋也没人。张左明、婆婆、小凤,还有那个刚出生几天的女婴,全都不见了!
我冲到婆婆睡觉的炕头,伸手往炕席底下摸——空的!她那个藏体己钱的旧木匣子,没了!
我又跑到张左明平时放东西的角落,也是空的。连小凤带来的那个破旅行包,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他们跑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子,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张左明这个王八蛋!他答应得好好的去办离婚,结果他带着他娘和他的新欢,卷铺盖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面对那三十块的阎王债!还有这一堆烂摊子!
巨大的愤怒和被人愚弄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扶着炕沿才没倒下。我真傻!我真蠢!我竟然会相信张左明那种无赖的鬼话!我竟然以为拿把刀就能吓住他!他根本就是个毫无信用、自私透顶的畜生!
“娘?娘你怎么了?”张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拉着我的衣角,怯生生地问。
我看着儿子惶恐的小脸,猛地清醒过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们跑了,周阎王的人要是再来,找谁要钱?肯定会把账算到我头上!还有村里人,会怎么看我?一个被男人抛弃、还要背债的女人?
不行!我不能慌!我得想办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我拉着张力回到偏屋,关上门,脑子飞快地转着。
张左明跑了,对我而言,是坏事,也可能……是好事?离婚书虽然没办成,但他这一跑,等于事实上的遗弃!村里人都看着呢!是他张左明不要我们娘俩,卷款潜逃!这在道理上,我就占了先机!
那笔债,是他欠的,他跑了,债主找不到人,按理说找不到我头上。但周阎王那帮人,讲不讲理就难说了。我得提前想好说辞。
还有,张家这房子、这地……虽然破,但好歹是产业。张左明跑了,公公张老栓好像没走?(我刚才没注意公公在不在)这些财产,怎么算?我能争取到一点吗?哪怕是一点点,也是我和儿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对!财产!我得抓住这个!
还有……张左明他们跑去哪儿了?会不会回娘家?或者去了外地?我得打听清楚,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
我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个念头冒出来,又被否定。但有一条是清晰的:我不能就这么傻等着!我要主动去找村支书赵大山!把情况说清楚!得让村里给我做主!至少,得先把那笔债的麻烦撇清!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对张力说:“力力,娘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屋里待着,谁来也别开门,等娘回来。”
张力懂事地点点头。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偏屋。院子空荡荡的,正屋的门大开着,像一张嘲笑的大嘴。我挺直脊梁,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张家院子,朝着村支书家走去。
路上,有早起下地的村民看见我,眼神怪异,指指点点的。看来,张左明跑路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像压着铅块。我知道,从今天起,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我要面对的,不仅是债务的威胁,还有整个村子审视、怜悯甚至鄙夷的目光。
但我不怕。张左明跑了,反而斩断了我最后一丝犹豫。从此以后,我真的只能靠自己了。为了儿子,我必须变得更坚强,更狡猾!
走到赵大山家门口,我停下脚步,再次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赵大山披着棉袄站在门口,看到是我,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香香?你……有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赵支书,张左明跑了。带着他娘和那个女的,昨天晚上跑的。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我和孩子被扔下了。那三十块的债,是张左明欠的,现在他人跑了,这事,您得给个公道。”
我的话说得清楚明白,直接把难题抛给了村里最大的官。
赵大山听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我知道,我的战斗,打响了第一枪。后面是输是赢,就看我怎么走了。张左明,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想把我们娘俩推进火坑?没那么容易!这盘棋,现在轮到我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