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了,真记住了!”高秀平话音还没落,肚子里的孩子就狠狠踹了她一脚,仿佛在揭穿她的逞强。】
【李守业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他装满的水缸映出高秀平通红的脸,这个被全家盯着的孕妇,正偷偷用木棍儿架起一个叛逆的灶台。】
高吉梁和高秀玲兄妹二人带着各自的儿子去了城里,给高秀玲看病,高秀平和母亲曲桂娥在家里忙活开来,一边是两个孩子,另一边是高秀玲瘫痪的婆婆。
李守业礼拜天在岳母家待了一天,把水缸、水桶和能装水的器皿都装满,又把高秀玲婆婆家的水缸也装满。
他眼睛盯着妻子反复提醒:“记得,你现在不是自己,是两个人,不要逞强。”
高秀平想都没想满口答应,她答应的越痛快,李守业越不放心:“你倒是记住了吗?我看你连脑子都不过。”
高秀平嘴硬:“我都过了好几遍脑子了,记住了!”
李守业三步两回头:“这会儿才知道,忙事业顾不了家庭的滋味。”
曲桂娥安慰女婿:“守业,没事啊,安心去上班,有我看着她。”
李守业对岳母很放心,老人家从不多言,言必行,行必果,真正的大家闺秀。
他喜欢跟岳母聊天,聊古人的智慧,聊待人接物的礼数,这些话,岳母很少跟自己的孩子讲,她说:“我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太苦,不能要求太多,能活着就已经不易。”
李守业每次听岳母这样讲,心里就多一分对妻子的疼爱,更增添一分自信,岳母跟他讲这些,是对自己寄予厚望。妻子小时候受苦,自己一定得努力,不能再让她受苦。
公社书记吴永正要求干部住招待所,吃大食堂,他这一上班又得一周时间才能回家,已经连续两周没回自己家看父母,好在父母现在身体硬朗,在伙里生活,有事能照应,这个时候觉得伙里也挺好。
况且,还有妹妹春丽在身边照应,他完全可以放心。
高秀平现在感觉被捆住手脚,母亲看着她,不让她轻举妄动,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在院子里用土坯和木棍搭了个简易架子,可以直起腰来煎中药,这样就不用蹲着,要不然母亲不让她煎药,怕她蹲久了腿麻,影响胎儿。
药罐在土坯灶上咕嘟冒泡时,高秀平突然一阵心悸。她想起雷锋日记里那句话“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可现在,自己都快锈住了,母亲盯贼似的盯着她,而城里的妹妹,还不知道化验结果啥样了,她边想边安慰自己,别为古人担忧了。
她煎完药就用这个架子在院子里做饭,侄女净芳和儿子建设看着好玩,帮忙捡拾柴火,有了两个小家伙的参与,感觉是过家家一样,原来日子也可以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过着玩呗!
她用碎了一半的铁锅放在架子上煮粥、炖土豆,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热气腾腾的玉米粥散发出香喷喷的气息,这人间烟火气让她迷醉。
她又在火堆里烤了一些土豆、地瓜,等曲桂娥去二女儿家忙活完回来,她饭菜已经做好。
曲桂娥看到大女儿被火烤得红扑扑的脸蛋,心里暖暖的,幸亏当年没有把她送人,要不然……
“秀平,我发现,你在我身边,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是帮我解决困难的,而秀玲就不一样,她的想法是好的,嫁在本屯想照顾我,结果呢?”
高秀平把柴火扑灭,把土豆和地瓜用棍子扒拉出来,推到一边。净芳很有经验地把一瓢水浇上去,她在家的时候,母亲吴迪经常。
草木灰遇水时刺啦的惨叫声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响彻院落。净芳浇水时用力太猛,黑色的草木灰喷得四处都是,几个人都变成花脸,小建设乐得直蹦高。
高秀平抹了一把脸上的草木灰,见儿子乐得合不拢嘴,知道自己一定是变成花脸猫了,她笑着安慰母亲:“娘,秀玲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曲桂娥苍白的鬓角沾着灰烬,像初雪落在深秋的枯草堆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还有英子,也不知道咋样了,哎!不让人省心。”
高秀平把架子上的粥端下来,递给母亲:“娘,我们回家吃饭,我们海岛上的儿女,个个都是硬骨头,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曲桂娥听女儿这么说,心里的纠结松下来。她盛了一大碗粥,夹了几块咸菜,又揣了一根烤地瓜,准备去送给亲家母林淑芳。
高秀平赶紧喊母亲:“娘,你忘了带药了。”
说着,高秀平用搪瓷茶缸把熬制好的药倒进去。白色的搪瓷茶缸,上面印着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红字。
搪瓷茶缸传来的灼热刺痛掌心,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凸起红字硌进掌纹。
高秀平看着那几个字,脑子里回想起自己学习雷锋日记的日子,那本雷锋日记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包裹里,好多天没动了,说好了要坚持学习的,结果呢?她摇了摇头。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她萌生一种想法,母亲还不到六十岁,余下的时光,难道就这样一个人度过吗?
她给侄女和儿子盛了饭,让他们先吃,自己拿了一根烤地瓜,边吃边等母亲。
曲桂娥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秀平,你说人的求生能力有多大,我看老林婆这几天长能使了,大小便都挺利索,没用我太费劲。”
高秀平说:“看样子这药有效果,她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曲桂娥说:“秀玲她傻乎乎的,光知道付出,谁跟她过都是享福。”
高秀平见母亲高兴,把心里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娘,我感觉,你现在身体挺好,不应该一个人过,我听守业说……”
曲桂娥打断她:“你又整什么幺蛾子?赶紧闭嘴,也不怕人家笑话。”
高秀平话没说完,心里不得劲:“娘,你别急啊!你听我说……”
曲桂娥瞪了她一眼,再次打断她:“让你别说,想都别想,我就自己过。”
高秀平的五脏六腑开始痉挛,由内而外蔓延,她头上脸上开始冒汗。
曲桂娥一看不对劲:“秀平,你这是快生了吧?”
高秀平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曲桂娥生气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没算算日子吗?”
高秀平龇牙咧嘴:“我忘了,大概差不多了。”
曲桂娥顿时慌了神:“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对自己不知道爱惜。”
多年的生活经验让曲桂娥迅速镇定下来。她扶着高秀平往屋里走,把她扶到炕上,让她躺下别动,自己则转身去找接生婆。
高秀平疼得额头满是汗珠,双手紧紧抓着炕上的被子。
不一会儿,接生婆匆匆赶来。曲桂娥在一旁帮忙,紧张地看着接生婆的动作。高秀平在阵痛中不断呼喊,每一声都揪着曲桂娥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终于,一声清脆的啼哭打破了寂静。“是个男娃!”接生婆笑着说道。
曲桂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眶不禁湿润了。她看着这个新生命,心中满是喜悦和感激。
高秀平虽然疲惫不堪,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新的希望和欢乐。
净芳和建设好奇地打量着婴孩,连走路都蹑手蹑脚,有了更小的弟弟,他们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高秀玲在城里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诊断结果是:急性肝炎伴早期肝硬化,医生严肃指出:这病传染性强,必须隔离治疗。肝功能指标超出正常值三倍,现在回去会传染给老人和孩子。
医生说这个病需要长期治疗,具体方案是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一方面,每天定时注射西药进行消炎,抑制囊肿的进一步发展;另一方面,配合服用中药进行调理,以改善肝脏硬化的状况。
医生还特别叮嘱,在饮食上要格外注意,多吃清淡易消化且富含营养的食物,绝对不能再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同时要保证充足的休息,避免过度劳累。
高吉梁听了医生的话,深知治疗之路漫长且艰难,他对妹夫郑忠诚说:“看样子这病棘手,我们得积极配合治疗,不能急着回去。”
郑忠诚面露难色:“她不回去,我娘她……还有……”
高吉梁有些不高兴:“你娘的病情现在处于稳定状态,秀玲这病属于急性病,必须抓紧治疗,千万不能耽搁。”
高秀玲想着家中瘫痪的婆婆:“我还是拿点药回去吃吧,在这常住不方便。”
高吉梁急了:“你这病,不是吃点药就能好的,需要复查,按疗程继续吃药,你回去了,过几天还得来,来回折腾啥?再说,医生让你休息,你这病,多半就是累的!”
郑忠诚见大舅哥没给自己好脸色,也觉得确实愧对妻子,自己在城里上班,把一家烂摊子扔给妻子,确实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他拿出大男子汉的气概说:“秀玲,你就安心在这治病,家里的事我来想办法。”
高秀玲还是有些犹豫,高吉梁接着劝道:“秀玲,你就听哥的,你要是不好好治,以后落下病根可咋办。咱不能因小失大。”
这时,高秀玲的儿子郑刚在一旁也说道:“妈,你就留下治病吧,我跟舅舅回家,我来照顾奶奶。”
家宝不甘示弱:“二姑,我也可以照顾奶奶的。”
高秀玲感受到家人的关心,心里暖暖的,答应大家留下来治病,。
高吉梁准备带儿子和外甥回兴旺岛,家宝还要去玩,被高吉梁瞪了一眼:“让你玩一年都没够,等下次来再玩吧,爸爸得着急上班。”
高秀玲和郑忠诚在医生那里拿了一周的药,她让郑忠诚去上班,说自己去宿舍休息一下,等晚上再开始吃药。
可是她回宿舍把自己的包裹收拾一下,把药装进去,转身赶往长途车站。
高吉梁和两个孩子还在等车,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家宝指着一个方向喊道:“二姑!”
高吉梁顺着方向看去,正是高秀玲。他急忙迎上去,生气地说:“秀玲,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住下来,好好治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