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秀平知道妹妹的一句话会彻底撕裂这个家,她当初绝不会只是警告,而是会把她的嘴缝上。
高秀玲的一句“津贴让嫂子吴迪花了”,炸响了平静的过年气氛,高秀平朝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曲桂娥震惊地追问,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结果令她失望。
高秀玲恨透吴迪,她不想听姐姐的话继续隐瞒,她要让家人都知道吴迪的嘴脸:“对啊,娘,嫂子领了三年,姐不让我说。”
曲桂娥只感觉头晕眼花,如果是在地上站着,准能摔倒。好在她坐在炕上,粗糙的炕席纹路搁着她的手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但女儿的话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她全身,她止不住地颤抖,身体重重地向后倾斜,倚在墙上,两眼望着棚顶,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
她一直以为继子在部队能照顾好自己就挺好,虽然刚当兵的时候,他说了要把津贴寄回家,可是她没听家人说过收到津贴一事。
也没多少钱,秀平挣得多,家里也不缺钱,她就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这津贴会成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她闭着眼睛倚在墙上,半天没说话。
高秀平太阳穴突突地跳,两个妹妹尖利的争吵声,像锥子一样刺着她的耳膜,她恨不得大吼一声,让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缓了口气让声音降低分贝,冲高秀玲骂道:“你个死丫头,多什么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当耳旁风啊?”
高秀玲满肚子委屈,大声说:“姐,你还护着她!嫂子她就是个无赖,是骗子,这些年不知道骗了咱家多少钱!”
曲桂娥缓了缓神,声音颤抖着问:“秀平,秀玲说的可是真的?”
高秀平见事情隐瞒不下去,点了点头。曲桂娥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她颤抖着手指着高秀平:“你,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高秀平尽量平稳心情:“娘,那钱也不多,一个月才七块钱,我挣两三个男劳力的工分,每月是她津贴的好几倍呢,再说,秀玲也挣钱,我哥还往家里买东西,那点津贴让嫂子花吧,咱不要。”
曲桂娥猛地抓住胸口,嘴唇哆嗦半天:“那是两码子事,我们不花,就攒下来,留给佳玉娶媳妇,他在部队,省吃俭用,啥都不舍得买,多可怜啊。”
曲桂娥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高秀玲在一旁火上浇油:“娘,你不知道我嫂子多过分,她还总在村里说咱家坏话,说咱们苛待她。”
高秀平急得跺脚:“你就别添乱了,过去的事就算了。”
曲桂娥仿佛嚼碎了黄连,她看着眼前吵作一团的女儿们,只觉得她们的面孔在油烟熏黑的棚顶背景下,变得陌生和狰狞。
“不行,我得找她说道说道,佳玉为这个家在部队吃苦,她倒好,花钱大手大脚,爪子伸得太长了,还在外头编排咱们。”
说罢,她就要起身穿鞋子。高秀平赶紧拦住:“娘,大过年的,别闹得难看,再说,嫂子今天也不在家,你被气糊涂了?”
李守业旁观她们母女的对话:“娘,我说一句,这事关起门来,就是我们自家的事,闹翻了我哥不好做,他是公社干部,得给他留面子。不如慢慢来,抽合适机会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高秀英趁机说道:“就是啊,就那点钱,谁花不都一样吗?至于吗?嫂子又不是外人。”
高秀玲一听,又来气了:“你赶紧闭嘴吧,一个不挣钱的人,有资格说话吗?你跟嫂子一样不要脸。”
高秀英气得脸颊绯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那件格妮子外套在收缩,嫂子用津贴给她买的衣服会魔法,此时那件衣服有刺痒感,这感觉更像一种讽刺。
她及时为自己辩护:“二姐,你说谁不挣钱?我用你养活了吗?”
高秀玲不甘示弱:“我就说你,你是挣钱不假,你挣的那点钱,不够你自己花的,还好意思说呢。”
高秀英火冒三丈:“我自己挣钱给自己买东西怎么了?又没花你的钱。”
高秀玲说:“家里吃的用的,你啥时候买过,房子是姐买的,姐没出门的时候,全家人吃的用的都是她买,现在姐出门了,吃的用的你买过一丁点吗?”
高秀英说:“谁逼你买了吗?你自己愿意买,活该!反正我挣钱就自己花,我才不会那么傻。”
高秀平听出门道,这小英子毛病惯成了:“秀英,你也不小了,该懂点事,家里缺啥东西,你长点眼时,别总让秀玲自己花钱。”
高秀英不服气地说:“姐,你现在有啥资格教训我?以前你养家,你厉害,全家人都得忍你的臭脾气,现在不一样了,出门的姑娘,你赶紧闭嘴吧。”
高秀平暴跳如雷:“小英子,我忍你好久了,没人敢管你了,是不是?”
高秀玲见姐姐为自己撑腰,底气十足:“你好意思吗?你不吃不喝吗?你每天吃的用的是谁买的?还有住的房子,有你的份吗?你就是个白吃饱!”
高秀英委屈极了:“你说谁白吃饱?房子也没有你的份,你怎么还住?为什么你们都针对我一个人,我是外人吗?”
高秀玲平时话不多,打架的时候灵感就来了,嘴皮子格外好使:“你就是各路,你就是膈应人,你不记得别人的好,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你的,你别自己没数哈!”
高秀英被噎得涨红了脸,没想到平时蔫了吧唧的二彪子,今天当着众人面前,口才了得,居然连她这个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她嘴皮子跟不上,举起手来就要打高秀玲:“你说谁膈应人,你说谁各路,你……”
李守业拽了一下高秀英的衣角:“想动家伙啊?真有出息!大过年的,吵吵把火不怕别人笑话啊?还人民教师呢!”
曲桂娥坐在炕上,胸口起伏,好半天难以平复下来:“看在过年的份上,先饶了她。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高秀平看出来了,自己出嫁后,母亲和二妹被英子的一身毛病气得够呛,玲玲这是借着她的胆子出出恶气呢。
英子一直身体不好,好不容易保下小命,却被家人惯坏了,自私自利,又懒又馋。
可她自己不认这个账,这不,她感觉自己被严重侮辱:“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这个家我待不下了,我走还不行吗?”
高秀英冲回自己屋里,砰地关上门,随即传来翻箱倒柜和呜咽的哭声。
高秀玲找来一块牛皮纸,把高秀英的新棉鞋包起来,她年前给母亲和妹妹一人买了一双,自己都没舍得买。
她把鞋子包好,小声地放进红板箱上的帽盒里,一家人都会意地笑了,这场闹剧早该结束,她转身到外屋,准备收拾饭菜。
高秀英收拾好一个包裹,从里屋出来,低头在炕洞里找鞋子,见一家人都注视着她,她故意把脚跺得很响,扬起下巴,眼神带着挑衅:“我的鞋子呢?”
高秀玲阴阳怪气:“你的鞋子?是你花钱买的吗?你瞅瞅这个家里,都什么东西是你的?”
高秀英恼羞成怒:“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太绝情了!”
李守业感觉空气压抑,太需要拔高调子,他故意使劲盯着高秀英萨拉旧鞋子的脚:“这外面冰天雪地,如果光着脚出去,我们家又要出新闻了,无脚英雄高秀英智斗小牛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