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的清晨,兴安岭的积雪开始松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郭春海蹲在养殖场外围检查铁丝网,手指被融雪浸得发红。昨夜又有一只银貂幼崽不见了,铁笼门闩完好无损,就像那小家伙凭空蒸发了一样。
看这个。乌娜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蹲下身,指尖拨开铁丝网下的枯草,露出几粒深红色的碎渣。郭春海捡起一粒搓了搓,闻到熟悉的苦涩味——是阿玛哈配药用的五味子,但颜色比寻常的更深,像是被血浸过。
血五味子,乌娜吉的银镯子卡在铁丝网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只长在神山背阴处。她怀里的双胞胎突然扭动起来,女婴额头上那道月牙形的红印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二愣子风风火火跑来,解放鞋上沾满了泥浆。他脖子上挂的阿莉玛送的骨串新添了颗铜扣——是上个月从坠毁的直升机残骸里捡的。脚印!他气喘吁吁地指着白桦林方向,往老金沟去了,不是人的脚印!
三人沿着奇怪的足迹追踪。这脚印比狐狸大,比狼小,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前一个脚印上,像是刻意为之。二愣子突然脚下一空,一声栽进雪坑里。坑底竖着几根削尖的木棍,幸好积雪缓冲才没受伤。
陷阱!郭春海拽他上来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轻笑。白桦从树后转出,鹿皮靴子上沾着新鲜的泥,腰间别着那把缠红绳的猎刀。红旗林场的老把戏,她用刀尖挑起陷阱上的伪装树枝,专逮银狐的。
二愣子揉着摔疼的屁股直嘟囔:你咋知道我们在这儿?白桦没答话,只是抛来个小皮袋,里面装着几颗血红色的五味子——和铁丝网下的一模一样。
四人继续追踪到一处溪流边。脚印在这里消失了,对岸的岩石上蹲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它身后跟着三只小狐狸,毛色纯白,唯独额头上都有道月牙形的红痕——和郭春海女儿的一模一样。
邪门了...二愣子刚要举枪,白桦一把按下枪管:看看它们往哪走。狐狸一家不慌不忙地跃下岩石,消失在灌木丛中。拨开树枝,眼前赫然是个被苔藓半掩的洞口,锈蚀的铁门上用日文标着第七研究所。
赵卫东闻讯赶来时,眼镜片上全是雾气。他手里拿着个用收音机改装的探测器,天线歪歪斜斜地指向洞口。有金属反应,他推了推眼镜,深度约二十米。
洞里阴冷潮湿,岩壁上结着厚厚的霜花。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一处铁架,上面堆满了发黄的笔记本。郭春海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的纸页上用日文密密麻麻记录着:
昭和十六年十二月七日,A-34样本表现异常...注射提取物后,实验体毛发变白,额部出现月牙形标记...
乌娜吉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去,脸色煞白。她怀里的女婴哭闹起来,额头的红印竟微微发亮。白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胎动!快出去!众人刚退出洞口,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塌了。
回屯子的路上,乌娜吉一直沉默不语。她摸着女儿额头上的红印,眼神飘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白狐身影。郭春海注意到白桦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她鹿皮靴子的后跟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块暗红色的泥,像是混了血的土。
当晚的合作社会议上,赵卫东破译了部分日文笔记。他们在杂交银狐和雪貂,技术员的声音发颤,提取某种增强繁殖力的激素。他指着笔记本上的解剖图,看这个器官位置,和咱们养殖场的银貂一模一样。
托罗布往地上倒了三滴酒,老格帕欠则掏出狼骨哨子吹了三声。这是鄂伦春人驱邪的仪式,但今晚哨声刚落,屯子里的狗突然集体狂吠起来。
郭春海值夜时,看见养殖场外的铁丝网上挂着个东西——是半只野兔,脖子上两个细小的牙洞还在渗血。兔尸下方摆着三颗血红色的五味子,排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他刚取下这诡异的,远处白桦林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影。那白狐站在月光下,嘴里叼着个挣扎的小东西——正是失踪的银貂幼崽!更奇怪的是,小貂额头上也有道淡淡的红痕,像极了郭春海女儿额头上的印记。
白狐放下幼貂转身离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郭春海发誓他在这畜生的眼睛里看到了人类才有的情绪——某种深沉的、近乎悲伤的温柔。